周余生独自锁在书房里，不声不响，只是写字。

手执笔毫行行得那样的急切，脑中却是挥之不去的离别父亲和婉落踏出宫门时留下的最后一道背影。

小李子，你说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周余生用一双调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站在身旁的小李子，眼睫毛轻轻眨动着，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之意，又夹杂着一缕不安之色。

“小殿下，小的不太清楚。但小殿下也不必担心，殿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小李子忧心忡忡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只能用好话搪塞周余生，不让他担心。

“可是，我想爹爹了。”周余生带着哭腔说道，眼里竟流出了几滴眼泪。

华清宫前，那座伫立在浮萍间的亭台。

伤心的少年与心事重重的男子面对面坐着，无言以对。

忽然，周余生又遥望北方，眼神中充满追忆之色，小李子便随着周余生的目光，向华清宫外看去。

孤苦伶仃的看着华清宫前三三两两跑过的人家，有些羡慕，那些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同龄人们，有父母陪伴。

但生在帝王家，他却极少有父亲陪伴。

耳濡目染下，只知道跟父亲在一起的时间需尤佳珍惜。

“小殿下要画画吗？”小李子为了分散周余生的注意，打破了沉静。

周余生起了兴致，点了点头。

小李子赶忙站起身来，拍了拍灰袍上的灰尘，嘴角咧出一抹微笑，让人很心安。

“你笑的好丑啊！”周余生被那张滑稽搞怪的脸逗到了，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嘿嘿。”小李子又冲周余生做了个鬼脸，眉毛像是倒挂在发际线，一双揪起来的眼睛，与皱起的塌眉扭曲在一起，嘴唇前拱，一排整齐的牙齿暴露在空气内。

“小殿下开心就好！”

他不断做着丑脸，引得周余生连连发笑，华清宫中，路过的行人为之侧目，驻足听着这从宫中不时传出的笑声。

袅袅的夜雾渐起，清润而灵动。舒卷间，早已悄然弥漫一方庭院。

那木桌前，静静摆放着梳理长发的木梳，那张映照着恍惚的脸的木镜，正对着门。

少年翻开抽屉，摆放卷轴的柜中，被压在凌乱的卷轴之下，唯有一封家书和一枚青红的戒指。

那在烛火中摇曳的脸，看着那封家书和戒指连连叹气，他又从桌中抽出一支早已断墨的笔，沾了沾酝酿的唾沫，在那封家书上缓缓留字。

“这是爹爹走的第七天了。。。”

少年坐在华清宫中，面对着天际升起的半边残月，仰望着树下斑驳的月色，百无聊赖地坐在宫门那处高脚处。

他的手掌中，紧握着一只从树上截下来的野花，地面上，竟是从野花上掰下来的花瓣。

一数之下，正好七片。

抬头仰视那轮明月时，没有人注意，那张澄清透亮的眼眸中，那盏月牙般的残月，逐渐与那眸中露出的半边瞳孔，交相辉印。

只有那从少年眸中闪过的落寞，与那清秋吹起地下的枯叶，卷着风流，向着北方飘去。

“何姑。”小李子踩着华清宫外的一条小路，溅着青苔路上的露珠声，缓缓走来。

“其实，你早就知道殿下不会回来了吧？”

他站在门外，手掌拉着微微颤抖的小手，又一踌躇下，最终敲响了这扇门。

只听门里传来鞋子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声音在门前停住，门缝中露出一丝黑色的夹缝，一双空洞的眼睛颤悠悠的露了出来。

她确定来人之后，才慢慢地打开房门。

这是一个老妇人，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在那布满沧桑的脸下，她着着一件已经泛黄的白色袍子，左手拄着枯木做的青色拐杖，佝偻着的脊背缓缓地抬起脊梁，有些难受的笑了起来。

“何姑，你再这样我真是过意不去，要说行礼，也应该是晚辈给你行礼才是啊。”小李子见面前支撑着都摇摇晃晃的身体，脸色一下子难堪的发黑了起来，有些凝重的移步到老妪身旁，搀住了那拄着拐杖的半边臂膀。

“如今的极北，九死一生啊！”

清秋的深夜，初秋的雨如约而至。它轻轻滴落，落在肩上，就像在轻轻拍打。

她的眼睛渐渐有些失神，看起来平静无波的眸光中，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隐晦在那干涸的眸底闪动着。

“这是殿下前些日交给我的。而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这里，殿下特别嘱托我，要我在小殿下十二岁那年将这些东西交给小殿下。”

他慌乱的从袖中取出那封家书和那枚青红扳指，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老妪。

“储物戒指？”老妪的眼神一落到那枚青红扳指，眼瞳一缩，何姑的目光，她又哪里不知手中这枚青红扳指到底是何物。

这枚青红扳指别看表面就青红两种颜色，从正面上看不过是个大点的扳指，但老妪的手掌触摸到那枚扳指时，手中的扳指却如同透明般的穿过那伸手而来苍老的手掌。

“这孩子对余生还是放不下心来啊。”

但是当她将扳指握于手心之间时，那指缝之间，豁然多出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月下那枚闪闪发光的青红扳指，透过星罗棋布的星空，戒指中央那颗宝石，斑驳的绿影酝酿着一颗血珠。

斑驳的星光一闪即逝，其中那浩瀚的星空迅速黯淡下来。

“那我走了！”

他拖起身边满满的行囊，挥手告别的那刻，那抹比哭都要难看的扭曲笑容，终于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