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谈着谈着，又转到场院北方的作坊，成得基正在外面带人拆木架台子，作坊里面放了一块块木板，汪然明伸出宽袖下保养得极好的手，摸摸光滑的木板，伸回来，拿帕子擦擦：“是花梨木？”

“对，刻字用的木板务必光滑为要，花梨木的性价比要高些。”作为主人的杨川，引领汪然明与冯梦龙参观。

“性价比？”

“简单说，性能与价格的比。”

“这说法新鲜。”汪然明又翻翻角落的进料看，一眼便能分辨出来：“纸是竹纸的，比不上棉麻的好，染靛是江西来的，看来你是走低廉路线了，若不是上乘精美，少有士人来买。”

“读书人和识字的市井中人，在苏州的不在少数，再配上一部分插图，或许大有可为。”杨川倒不担心。

冯梦龙瞧瞧木板，以及案台上的蝴蝶装书本，眨眨眼睛：“一般匠户刻工，刊刻一板，一百字三分钱，一月三万多字，也就有三两了。倘若材料低廉、使用匠体字、手艺娴熟，速度会更快……这种蝴蝶装还是有心为之的……”

当时的书本装，以线装居多，蝴蝶装倒显得漂亮些。

正一本正经地说着，冯梦龙翻了几页，陡然见到几幅粗线条的暴漫，好像是大草原上，一男一女正在放纸鸢，他满脸皱成包子褶：“这是谁的手笔？丑死老夫哉！”

“咳咳……”杨川摸摸鼻子，这不是节省成本嘛！都不用请画师！杨川自己包了！

“我看看。”柳如是拿过来瞧，甜笑道：“我怎么觉得好可心？一定是你的手笔……”

“噢……”冯梦龙真不能欣赏，败退了。

金圣叹进来了，跟杨川说赚了十多两的事，于是两人走到一边，小声商议衣店的经营。金圣叹决定花三百两进来，杨川也一力支持，进账的银子，再投进去。

名妓本就能引发她方圆十里的时装潮，类似于明星代言，她们穿什么，附近的殷实人家，都会效仿，更何况杨川设计的衣服新颖、有特点呢？

商品经济发展的明朝后期，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在晚明的发达城市，一般民户不会笑话乐籍的身份下贱，相反的是，他们会笑话一个穿着寒酸的人，持此态度的，尤其是城里人。

杨川与金圣叹之间，没有什么字据约定。这么久相处下来，彼此建立了一点信任，杨川这时瞄瞄汪然明，这个大富商能富起来，还是有原因的。徽州富商在京城、淮扬、苏松、嘉杭都有会馆，最高层的人，有百万两资产，除了会钻研之外，他们大多具备勤俭的品质，比如眼前这个汪然明，他并不嫌弃作坊的味道，以及不干净。

“也算年轻有为了。”汪然明充当审视人似的，点点头道：“就是杨川没什么家世背景，为兄的建议嘛，你得等到他功成名就，那时为兄再说开了才好，不然对他不利，你风头大，他还没有站稳。”

“汪兄别瞎操心了。”柳如是眼神只看杨川的新书，以及上面的暴漫，真是名副其实的暴漫，不时就有几张暴力的打斗场面，笑道：“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别人是光说不做，他是光做不说，别人是说了再做，他是做了再说。”

“钻研八股的，难免迂腐，孔孟之道，一套一套的，如今确实有这种人，言辞激愤地胡乱攻讦，骂完之后，继续风花雪月，言辞与行动十分不符啊，这种人，又怎么能做到他们口里的救民于水火……”汪然明的折扇，扇个不停。

柳如是的眼神却一下空洞了，仿佛陷入了回忆。

她走出来的时候，汪然明与冯梦龙已经告辞，正遇到送他们出去的杨川回来，此时微风在吹，灯笼在摆，杨川在走过来，看到柳美眉那焦虑的模样，杨川眼皮一跳，难道她要表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