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原本心里就诚惶诚恐的碧珠更是七上八下,她神情紧张的皱着眉,微张的唇瓣细细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顾及云悠的心情,便就这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上齿紧咬着下唇,双手十指不安的乱绞着。 琼珠担心的看一眼妹妹,再回过头看着坐在那里形如石雕的云悠,垂肩的发丝遮去了她的脸颊,她注意到她搁在大腿上紧握的双拳以及微微颤抖的肩头。“碧珠,你再去水房备些热水送过来。”她对踌躇不安的碧珠说道,以此将她支开。 胆小的碧珠为难的看着冲自己点头示意的姐姐,迟迟不敢离去,她又盯着云悠半晌,抬手轻拭掉眼角的泪水,才欠身离开。 碧珠走后,琼珠就步上脚踏扯过床上叠好的被褥为云悠披上。毕竟她想的是,她在寒冷的夜里硬站了那么一宿,肯定是冻坏了。可是她哪会想到,当在她身边弯下腰凑近时,才会听见那细细莺莺的抽泣声,她大惊,赶紧在她旁边坐下,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她以为她性子刚烈,性情冷漠,是永远也不会有这么随意哭泣的样子的。 云悠没有回答,只是哭声渐渐变大,豆大的泪珠滴打在裙裾上,一团一团的湿染开来。 见她不说话,琼珠不由更急了,忍不住语气担心地催促道。“到底怎么了嘛?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请良医所的人来?” 云悠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裙裾攥着,捏得指骨凸起发白。“我要剥她的骨,喝她的血……”打着颤的哭腔,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只要一想到芮娴耀武扬威的跑到她的院子里来抢走云嫱送给她的东西,她就气得……恨不得能就地将她碎尸万段。 知道她并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缘故而落泪,琼珠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她从襟内取出手帕,一边为她擦拭着脸颊的眼泪及嘴角淡淡的血迹,一边又为她孩子气的话语忍俊不禁,敛了敛嘴角说。“刚才不是你占了上风吗?你把这府中谁也不敢惹的芮娴都给吓晕了,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起来。” “我想回京。”云悠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琼珠,对着她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回京?”琼珠错愕的瞪着她,“为什么?” 云悠仍是没有直接回答,她从琼珠脸上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置于腿上的手背,眼神在上面滞了很久,后才颤着声儿说。“我想见爷爷。”她想见爷爷,那个总是随时随地维护自己的爷爷。以前无论在外面,在宫中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能独自承受,坚持下来。可是现在,距离家乡千里之遥的她真的感觉有些心乏力疲了,身边没有一个熟识的人,更别提能够知心交心。 琼珠听后微微一怔,后无奈叹道。“早知如今,何不当初就干脆收下王爷的休书,一走了之呢?现在才说要走,你认为王爷会这么轻易的让你全身而退吗?”她知道她心里有着莫大的冤屈,本来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只是命运的使然让一切都因她而起,她一个弱女子不该挺身而出承担这些看似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朝廷与地方的维系。 云悠只动了动手指,还是低着头。 “其实我倒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与其与王爷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反过来收了他的心。怎么说这兰荠王府最终做主的还是王爷,就算你收买了全部的大臣和下人,到时王爷说要赶你出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琼珠拿起手帕一边为她擦着眼泪,一边说。“你是聪明人,不应该犯这种糊涂。” 云悠终于抬起头来,红着兔子一样的左眼,泪汪汪的看着琼珠。 昨日和芮娴的那场闹剧之后,通过琼珠的几番劝说,云悠的心情才总算得以平复,姑且什么都不想的饱饱睡上一觉,直到晌午碧珠唤她起床用膳,她才睁眼。午膳过后,她果真感觉整个人相较前几日都轻松,愉悦不少,甚至还难得的出门,坐在外廊的长椅上,悠闲的欣赏着满园雪景。 想想琼珠说得确实有理,继续这样和冷牙对着干,长此以往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儿,得不偿失。本来她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冷牙的心,以至于他不会被靶贺等藩笼络,对朝廷构成威胁。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绝对不能动摇。 可是,她又该如何做,才能笼获冷牙的心呢?她既没有芮娴那般出众的美貌,也没有傅妍曾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确定下来的坚实情感。 这样一来,她到底要怎么做…… 一手撑着头,一手搭着长椅,云悠心不在焉地盯着院子里积了一地的皑皑白雪,手指在椅背上轻轻的敲着。她一门心思的琢磨,却于这时突然一条眼熟的紫色布条从头顶上方垂下,在她眼前不由一亮。“抹额。”她忍不住惊喜的叫道,伸手去抓,抹额却又从头顶上“溜了”。她赶紧起身,结果转过身去看见冷牙站在那里,左手正拈着抹额,抿着笑唇,好不得意的冲她晃着。 云悠本想直接冲过去跟他抢,但奈何昨天琼珠的那番话,又硬是按捺住了。“臣妾给王爷请安。”她耷拉着脸,极不情愿的欠身道。 “和悠公主真是折煞了小王,应当是小王给公主行礼,哪有公主主动给小王请安的道理?”冷牙满嘴戏谑的说道,双手相拱,竟真的弯下腰身向云悠道起礼来。 他的笑让云悠心里生起了毛刺儿,不温不火的语气,那妖娆勾起的嘴角,假得直扎眼。云悠心知他这是故意挖苦自己,也没做多理会,稳住激动的心绪,绷着声儿没好气的说。“之前臣妾不懂事冒犯了王爷,王爷也已经罚过臣妾了,现在臣妾只望王爷能够遵守承诺,归还抹额。” 冷牙看着她没有说话,嘴角依然保持着那冷冰冰的笑,直到云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他才移步从她身边走过,在她刚坐过的位置坐下。 “本王说过的话,自然是记得,现在抹额就在这里,你来拿走便是。”他坐姿慵懒的斜倚在长椅上,对她说道。 看着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神,云悠心下犹疑,下意识的没有动脚,担心他又会想出什么法子作弄自己,未免中计,她还是乖乖站着不要动好了。可是多日讨要未果的抹额就在眼前,只要她主动上前几步,或许以后就都可以风平浪静了…… 坐着的冷牙见她在原地踌躇不前,深悉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挣扎,抿着嘴眼一沉,但又很快跟变戏法似的,一抹笑意在眼梢挑起,“怎么?不要?不要的话本王就只好收起来了。” “王爷请等等。”生怕他真的会收起来再也不还给自己,云悠急了,已经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名堂,她坚定今日一定要拿回抹额。 可是,她刚靠近他跟前,伸手还没等触到抹额,就看见他一脸得逞的坏笑,云悠方知不妙。但是她想转身已晚,冷牙脚下轻轻一勾,让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这么顺势往他扑了去,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他的怀里。她心为之一震,身体一个激灵,慌忙中挣扎欲起,竟不料他索性一把揽住她的腰,强行将她禁锢在他的臂与怀之间。 “王爷?!”虽然与他这样亲密的贴在一起已不是头次,但碍于男女有别,云悠还是心有不畅。心口“怦怦”的跳着,不敢抬头看他,已不知是羞是恼,脸颊发烫,连呼吸也开始跟着紊乱。这下别说是要回抹额,她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藏起了抹额,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看着她低下的头,也掩不住那张绯红的脸儿,冷牙抿着唇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如此之近的距离,她的心跳声他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怎么了?难道爱妃不想这样和本王在一起吗?”他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道。 云悠皱着眉,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以避开他扑面而来,温热的鼻息。“请王爷放开臣妾。”她尽量别开头,极小声的说。 “爱妃你说什么?本王没有听得清楚。”看着前两天还不顾身份,当着众人的面与他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却像个小兔儿一样,乖乖窝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的云悠,这似乎助长了他戏弄她的“气焰”。假装若无其事的将耳朵贴近她,听着她越加沉重且小心翼翼的呼吸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此时云悠内心仓皇不安,只管将他的作弄当了真。“请王爷……”她浑浑噩噩的不知如何是好,哪知冷牙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似一道突如其来的闷地惊雷,顿时将她混乱的心神击打得清晰无比。 “前两次本王都没怎么好生瞧瞧,今日如此细看,倒也有几分姿色,让本王都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了。” 云悠惊闻,猛然抬起头来,方才清醒。 不再像刚才那般羞怯地低着头,她直视着他的眼,“咚咚”乱跳的胸口也渐渐趋于平稳,“王爷一定要这样羞辱臣妾吗?”她怔着眼问道。看着面前这双笑含星辰的美眸,明洁的笑容仿佛比他们身后的积雪还要晶莹,澄亮。 “羞辱?”冷牙不禁蹙眉反问,抿紧的嘴角,挑高的声音里掖着一丝阴冷危险的笑意,他微眯着眸,眸色缓缓沉下,即变了脸。“你早已叫那卫锦尧羞了个彻底,又何须本王多此一举?”他满是不屑的讽道。但并没打算作罢,将嘴凑近云悠的耳边,湿湿热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让他略富磁性的嗓音绕着一□□人的性感。“你可知本王为何厌你?”他说。 云悠只看着他,不语。 “因为你的卑鄙,虚伪,让本王恶心。”他字字清晰,却是句句戳心,此时他的语气相比平常与她的谈话要来得平静,但云悠还是从那双出乎认真的眸子里看透了他的心情,他没有说笑,他是真的很讨厌她,他的语气里是对她咬牙切齿的憎恨,恨不得她能立马从他眼前消失,再也不要出现。 只是,她却不理解他所说的“卑鄙,虚伪”。 从小长大至今,她自问心无愧,绝对没有半点阴狠之心去害过一个人,又何来他的“卑鄙,虚伪”一说? 云悠的思绪正岔开,不想整个人竟被莫名其妙的“弹”了起来,她双脚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几个趔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还没容她反应,冷牙的声音又猝不及的传了过来。 “你所爱之人远在京城,为什么还要来碍本王的眼?”冷牙猛地从椅上站起,一脸的嫉恶如仇,瞪着眼,突然,“说。”他捏紧双拳,威躯一震,一声暴吼,震耳欲聋。 她是为了那晏托太子嫁给他,即使受尽苦难也不肯收下他的一纸休书。他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或许皇命确实难违,可这也着实叫他心里闷得慌。她可知道?在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不求长相厮守,只盼朝夕相顾,仅这一点都是奢望?两年前,他与傅妍阴阳两隔,两年里,他又是熬过多少日夜,想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哪怕拱手相让这藩王之位,他也心甘。可是没曾想,她竟能忍受噬骨般的相思,不远万里嫁给自己这个并无感情之人。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得珍惜?不索性哭着闹着直接对那卫锦尧说不想离开,因为害怕此生都不得相见。 冷牙又气又怒,却完全忽略了自己为何而气。 云悠忍不住肩头微微颤抖,她扶着旁边的墙面等稳住了身体,才抬眼看着他,一眼的沉默,没有半点惊色……类似这样的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自己说,她也不觉得奇怪了。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存在,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气得连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也不吝那高傲的自尊舍她一眼鄙夷。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他与芮娴在一起的情景,她真的很难想象他那温柔多情的一面。 “臣妾只是要得到王爷的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她轻轻眨了一眼,淡淡地说着,明明一件很严谨的事,却叫她说得气定神闲,不在心上。 看着不敢置信拎起耳朵的冷牙,云悠深知自己的话刺激到了他,毕竟这非他想要的答案。“你说什么?得到本王的心?”他说,微微抽搐的嘴角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真的在笑。“呵。”一声冷哼,他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说。“既然你这么固执,本王也没办法,你想得到本王的心,可以,但是就要看你的本事?在王府西北角的地底下有一间冰窖,只要你进去待上一晚还能活着出来,本王便将抹额还予你,承认你。”他望一眼天空,又道。“今天就罢了,三日之后,本王给你一个在本王面前后悔说‘不’的权利。”说着,他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抹额? 呵…… 云悠不禁在心中冷笑。之前他不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 不过都是他拖延时间的托辞而已。 但,既然她把话都说了出来,也就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了,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云悠毫不犹豫的开口道。“王爷,不必三日,今夜便可。” 冷牙听闻停下脚步,回过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一双深邃的眼神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久久的停伫在那神情坚定的小脸儿上。 云悠叫住冷牙后,她即感到那双阴睛不定的眸子,就那短短的一刹,眼神变幻莫测,时而如一泼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时而又变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只冷冷地对她说了一句“跟我来”,就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也不管她是否跟得上他的大步流星,害得她只能提着裙裾,一路小跑的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生怕丢了。 就像上次芮娴来找茬,碧珠匆匆忙忙的拉着她出门一样,今天的她也是没来得及欣赏这府院深处的景致,就不得不紧赶慢赶的跟在冷牙身后,然后顶着颗越来越晕乎,分不清方向的脑袋七拐八拐的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走廊…… “就是这里了。”到了目的地,等冷牙那阴沉的声音传来,云悠才低下头看一眼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随他停下的双脚。 冰窖,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储冰的地方。以前她只知道皇宫里那些专供皇帝和妃子夏日享食的贡冰就是从兰荠一个叫大齐的小镇运去术邺的,但刚才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本身就置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兰荠王府还需要冰窖。 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冷牙说的这在地底下的冰窖。为什么现在她到处都没看见类似门的入口,反而是一条古静典雅,极富意境的华丽灯廊? 奇怪的是,灯廊上并无一人走动,只是在入口两旁分别站着两名守卫。 她甚是不解的望着身旁的冷牙,发现他正巧也看着自己,只是蹙紧的眉头,凝重的眼神,以及那张寒冷如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保持依旧。“开门。”转过头,他对灯廊前的那四名守卫命令道。 开门? 门在哪里? 她怎么都没有看见? 云悠正满脑子疑惑的东张西望,这时那两名站在前面的守卫就分别一左一右的揭开了两旁柱子上的一只小盖儿,然后单手伸进盖子里,同时往上拨弄了一下类似把栓的东西。还没等眼睛看得过来,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吱吱,吱吱”的响声,她抬头,却见四条比普通麻绳结实许多的长绳从横梁上缓缓垂下,每条绳子的一头都系着一只铜钩。待粗绳触到地面,那俩守卫就上前将铜钩挂在地面已固定好的四只足有大拇指粗的铜环上,这四只铜环,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动手,就像那柱子里控制绳子的把栓被隐藏着,是不易,甚至不会发现的。 挂好铜环后,他们再回过头冲身后另外两名守卫点点头。云悠没有想到后面那两根柱子居然也暗藏“玄机”?只是这次不是有什么绳子再掉下来,而是那四条绳子仿佛被一股看不见却异常强大的力量,同时往一个方向拉动。 看着好端端的地面就这么突然裂开一条缝来,云悠顿时被吓得不轻。 这是何其神奇的一幕?戏法吗? 低头看着脚下这缓缓滑动的石板下那几步初露面目的石梯,云悠瞠目结舌的同时不免在心中惊叹连连。 叹为观止,她不知道能不能够用这四个字来确切形容此情此景,只是她确实从来都没有看过有谁会花费如此功夫,摆弄这么多的花样只在一间冰窖上?就连皇宫之内的那四间中的任一挑出来与之相比,也怕是会失了颜色。 不过…… 云悠拿眼角余光偷瞄着身旁那位不苟言笑的“冰人”,嘴角不由偷偷抿笑,看来他是一个不管里子面子都要做足派头的人,连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都能让他花番心思,别出心裁。 “走吧。”接过守卫递上的灯笼,冷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的抛下一句后,就直接进了入口。 云悠也来不及多想,只顾赶紧跟了去…… 原来,那看似不过五尺之长的入口,里面竟有这么大的名堂? 环顾着这偌大,似乎足以任由一辆八驹华辇在里面走动的冰窖,云悠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嘘叹。只不过脚下每多踏下一步阶梯,身体也就感觉更寒了,扯扯衣襟,她缩着肩头,不断朝手心里哈着气……仰头望着那拱形的天顶,想着上面应该就是灯廊了。不得不说,这灯廊与冰窖的构造确实独特,不仅可以拓宽冰窖的空间,从外面看也没有多余的构造,美观与实用,一举兼得。 看着前面那冷邦邦的背影,云悠似乎有些忘记自己进来这里的目的了,一时间心情竟莫名的愉悦起来。冰窖很大,很静,也很暗,两旁的墙面光秃秃的,没有火把,也没有灯笼打照,只有冷牙手中那唯独的一只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模模糊糊贴到了墙上,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里面不断扩散,在壁上,天顶以及梯阶上撞击回响,那株微弱飘摇的火光,将他们脚下的路照得敞亮,却阻隔了前方的尽头,漆黑一片。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在这里待上一宿?”突然,走在前面的冷牙停下脚来,回过头看着她问。 云悠也在与他保持一段距离的地方忙伫脚,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神情淡定且笃断地说。“臣妾确定。” 但不晓得是不是不满意她的回答,在这昏暗且寒气逼人的地窖里,冷牙眸子里的怒气却清晰可见,欲而更盛。 冷牙绷紧着一口气在胸膛,瞪着她,手指不觉握紧了灯笼的手把。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么倔?他本是不想这样伤害她,所以才提出三日为限,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得退让?“那天你当着众臣的面,压制住脾气对本王下跪,顾及本王的颜面也是为了他,是不是?”他问,看着端庄而立的她,他的心却在反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已经很清楚了,并且也与他无关,不是吗?为什么看着她这般痴情不悟,他就是拗不过心里的劲儿?“你这么为他,可知道他的心也同样向着你?” “臣妾现在已是王爷的妃,王爷又何故提起不相干的人?”似乎是彻底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云悠微抿着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从容道,一脸安娴丝毫没有被动摇。 冷牙闻之大怒,他三两步跨到她跟前,额角青筋暴露,失声吼道。“你在这里会死的,就是这样你也要打定主意为了他奋不顾身,与本王死斗到底吗?就算这辈子本王都不会宠幸你,不会爱上你,你也要这样与本王度完一生吗?”一连串的问题,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他嫉妒那卫锦尧,嫉妒他能遇到这么个女人,可以不顾权财地位的为他赴汤蹈火,哪怕是死,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请王爷明日辰时来接臣妾回府。”始终不理会他的一言一语,云悠说。 “你……”冷牙气得无话可说,除了冲她干瞪着眼,再也找不出一句话可以发泄心中的怒火。一把将灯笼塞到她手上,便转身向阶梯上走去。 目送着他越走越疾的背影,云悠公然挑衅道。“臣妾就是要王爷知道臣妾的特别,臣妾不是王爷身边曾经有过的任何一个女人,而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兰荠正妃。” 并没有到置冰的房间,冷牙直接把她丢在走廊上,就这么走了。 听着身后那扇石门缓缓合上的声音,云悠脸上那些如水一样轻淌的笑意也在走廊上的光线变得更暗的那一刹,被关得不着痕迹。她如释重负的放下刚才面对冷牙时,一切浮在脸上,或沉在心底的从容、冷静、主见、倔强。几乎崩溃的垂下枕在嘴角的最后一丝笑,就像是卸下了一张多么沉重的面具,她的表情看上去是如此的疲惫不堪。唯有那黯然的眸色,像是一件在慢慢褪去的华衫,依然不服输的执着背后,透着无可奈何的悲伤,以及无助。 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灯笼,手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蹲下身在梯阶上坐下,将灯笼搁在脚边,然后蜷腿抱膝,将头深深埋进膝间,轻唤了声“爷爷……” 难道,她不想离开这里,回到熟悉的术邺吗? 可是现在的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这条命,她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值价的可以拿出来与他抗衡。 他那些咄咄逼人的话语,她之所以能够坦然面对,并非假装,是因为在她的心里面,确实没有一丁点意外的想法。太子殿下的心意,她不会怀疑,毕竟九年间他的一言一行,早已向她证明了一切,早已明明白白。只是,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和亲,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如果可以,她真心希望今晚就死在这里,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不用想爷爷,想云嫱…… 也不用每天想着要如何应付冷牙的刁难,更不用想那个,许是此生再无缘相见的人……想到心口痛。 一股勒颈的寒风钻进衣领,直灌后脊,云悠一个冷噤,立马抬起头直起腰来。 眼前,黑蒙蒙的一片,那一眼望不穿尽头的走廊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梦魇,让心空悬着。只有灯笼罩子里那细小羸弱的火苗还在微动飘摇,照亮脚边仅有的一小块儿,云悠内心顿时一阵凄叹,真不知是冰窖太大,隐去了这细若星辰的光亮,还是它的可怜映透了孤单的自己。 想着想着,身体不由又是一个寒颤,她扯扯毛领子,索性起身…… “不要胡思乱想,我不能死,不能死……”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强迫的这样告诉自己。禁不住越来越刺骨的寒意,缩起肩头,抱着双臂使劲搓着,转过身开始在梯阶上不停地来回跳着,为了身子取暖,也以此摒除那些纷繁的杂绪。 可是,尽管她刚才很有骨气的对冷牙说出明早辰时,但究竟能不能捱到那个时候,她心里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坐在地上不过片刻,即使身上的袄子裹了个严实,那些寒气还是像一只只无孔不入的蚂蚁,冻得她浑身难受得紧,这剩下的漫漫一夜,她又该如何度过? “阿嚏,阿嚏。”接连两个喷嚏让她受不住又裹了裹身上的衣袄,揉揉发痒的鼻头。从入宫为婢之前的那十六年里她都是在学士府里过着被人伺候,养尊处优的日子,鲜少活动,所以眼下这几圈下来,她的双腿已经发软无力,只想坐下不动,但之前冷牙对待她的一切都在这种时候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只得狠心作罢,弯下身捏捏泛酸的膝盖和小腿肚,然后继续在梯阶之间跳上跳下,她不敢停下,因为害怕就这样沉沉睡去,一觉不醒。 之后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她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重,心口跳得越来越快,却闷得像堵着一块移不走的巨石。张着嘴吃力的喘着,殊不知一口凉气趁机窜入喉咙,呛得她一阵猛咳,不得不赶紧闭嘴。身子是否暖和,她早已没了知觉,视线好像渐渐习惯了这里,只是双腿什么时候变得不听使唤,就像膝盖被人用提线拉着,就这么一步、两步……不受控制的动着,她好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可是为什么连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让她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啊!”一声闷呼,她身子一晃,头一仰,整个人即向后倒去。 滚下了梯阶。 额头撞上墙角,她脑袋一沉,昏了过去。 …… 等再次醒来时,眼前还是那片沉溺的黑暗以及不远处,那点点闪烁的“星光”。她躺在地上,感觉全身上下被一股凛冽的寒气紧紧包裹着,让她动弹不得。偏着头看着大概是出口的方向,微微动了动手指,整条手臂都是僵的,她嚅了嚅唇,没有出声,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出。 如果,我一直把你当作“锦尧表兄”,该有多好。 她在心里这样想道。 如果她不是对他抱有非分之想,不是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新娘,今天她就不会在这里,不会这么痛苦。 她想见他,想回答他以前所有的问题,她想亲口告诉他,她爱他,深深的爱着他。哪怕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哪怕与姐姐共侍一夫,她也想要跟他在一起。 只是现在的她,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快死了,就快被冻死在这里了。 因为她现在感觉连喉咙都结冰了,连最后一次想张嘴叫出他的名字,也不行了。 泯灭最后一丝希望,云悠绝望的闭上了眼。 “娘娘,娘娘……”意识昏沉中,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她似乎听见了碧珠的声音,那总是唯唯诺诺带着哭腔,叫她熟悉的声音。 这丫头,平时就爱掉泪珠子,现在让她连临死之前也不忘她的哭声。 可是哭声却越来越近,让她忍不住想要睁眼,但脑袋沉甸甸的袭来一股困意,她抬了抬眼皮,透过那道努力撑开的细缝儿,眼前似乎有许多影子在晃,看不清…… 只是突然,她的身体似乎离开了冰凉的地面,变得轻飘飘的。 这样,她就死了吗? 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这冷冰冰的冰窖里,闻见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