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景元五年,七月二十日。
上阳城里,天清云淡、凉叶初黄,一片素秋之景。
辰初时分,日光一寸寸漫过皇宫里的琉璃瓦、吻兽、廊柱、彩画……光影交错之间,日晷迫移。
幽长的永巷里,忽然“哒哒”地走近一辆双辕马车,在皇宫一侧的毓节门前蓦地停下,车帘一掀,丫鬟释香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抬头看看天色,长吁了一口气,连忙高高打起双绣菡萏的车帘,小心地把苏媺搀扶下来。
有风从毓节门里吹来,似是带了隐隐的糜粉浮香,吹动苏媺额角的碎发,白皙娇嫩的脸上,有风尘疲惫之色。
望着眼前巍峨煌煌的宫殿,她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翮贵妃,真把我们小姐当使唤丫头了!”
释香俯身为苏媺整理打结的璎珞,忿忿不平道。
檀墨从车上拿下沉甸甸的包裹,瞪了释香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地界儿,还这般口无遮拦,仔细又给小姐惹祸!”
苏媺檀口轻抿,没有说话,只若有似无地动了动酸痛僵硬的颈肩。
作为景元帝赵祚的爱女——曦华公主的侍伴,她平日自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只这几日,因家事暂时离京。
孰料,曦华突发高热,掌管六宫的翮贵妃几次派人传谕,主仆几人只好连夜赶路,才能赶在清早进宫。
据说,那到家中传谕的內监严辞厉色、好生无礼,难怪释香忿然。
有清扫落叶的小宫人近前施礼,苏媺浅笑颔首,面上已是一片和悦静怡。
身为礼部侍郎苏栯的女儿,她的礼仪规矩自然不会叫人挑出错处来。何况,那看似安静无人的朱漆宫门后,从她一下马车,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哼,不过是小人怀惠、庸奴自扰罢了。
苏媺心中讽笑,瞧着周身上下已然妥当,主仆三人急急朝宣颐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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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颐宫里一片肃穆,宫人们个个屏气凝声,连廊下金笼里的红子鸟也禁了声,失了往日的生气。
东暖阁里,曦华公主裹着柔软的卧云蚕丝被,睡得正沉。
宫女花照、叶萦站在苏媺身后,低声回禀着太医的诊断。
虽然已用药两日,曦华仍低热未退,小脸红晕如灼,额上汗珠细密。
苏媺拿帕子拭去她额上的细汗,轻轻掩上帐子,走进暖阁外的小花厅,在侧首的玫瑰圈椅上坐下,花照抢在前面,殷勤地奉上茶盏。
苏媺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双唇,沉吟道:“这病虽来得突然,但总有个先兆。这几日,公主饮食如何?”
花照觑着苏媺的神色,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照实说了。
“这两日,公主吃了几次金井里浸的凉瓜,又爱新鲜点心,三餐膳食却进得不香,只捡喜欢的吃些,其余的也就罢了……”
苏媺一时气结:“白露已过,竟还纵着公主贪凉?你二人是贴身侍奉的,即使公主发脾气、哭闹也该劝阻,怎的如此不晓事?”
花照未及说话,叶萦已急着插嘴道:“小姐有所不知,前日,公主去逛御花园,正碰上凤藻宫的人到园子里遛狗,那雪团儿冲公主狂吠,公主撵着雪团儿要打,闹了一场,觉得身上燥热,就脱了外罩的褂子,被风一扑就……”
苏媺疲惫地合了合眼睫,心中起腻:又是雪团儿!又是凤藻宫!
她微微冷厉地看着叶萦:“照你的意思,公主生病,要怪在一条狗身上?”
“奴婢不敢!但小姐是知道的,凤藻宫的人分明是故意……”
“啪”,苏媺将茶盏扣在一旁的花梨高几上。
“糊涂!你如何知道人家是故意的?这是你一面之词,还是另有人证?这人证是凤藻宫的,还是宣颐宫的?你失职在先,又想推脱罪责于凤藻宫,若被贵妃娘娘知道,你可还有命在?”
叶萦语塞,额上冷汗涔涔。
花照连忙跪下:“小姐放心!昨日,贵妃娘娘已罚了奴婢们两个月的月俸,这一回,都是奴婢们失职,日后一定加倍细心,侍奉好公主。”
花厅里一片沉凝,层层绣幕隔了窗外渐明渐暖的日光,似片片重云压在众人心头。
景元帝西巡未归,宣颐宫之主庆妃随行伴驾,此时,阖宫的宫人们如同御膳房的砧板上等待刀削油淋的烹鱼,如何了局,全看贵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