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自助餐厅，杨达拉彻底释放了胃口。　　宋英宸早挺着肚子瘫在卡座上，她还不断往面前摞空盘子。　　“还没感觉？”宋英宸问，一脸惊愕。　　她摇摇头：“跟你说了，我没觉得撑过。”　　“那肯定行，我看好你！”　　“什么意思？”杨达拉问，两腮塞得满满的，像金鱼。　　“直播啊，你不说不知道播什么，没信心吗，就播吃东西。”　　“啊……算了吧。”　　“啧，听我的没错，一定行。”　　宋英宸帮她确定了直播内容——吃！追问过所有能称之为一技之长的特点后，他看准了“吃”这个卖点。　　“I’m sure，你一定会成为网红。”　　杨达拉客气的笑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一个女孩靠食量被人关注甚至赞赏，委实算不得什么骄傲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独尊“乳”术、颜值即流量的年代又似乎与她没多大关系，比起胸口碎大石一类的蛮力表演，吃东西已经算很体面了。　　然而她还是疑惑重重，问：“那些人为什么想看别人吃东西？”　　宋英宸清清嗓子，老练的解释说：“第一，空虚。看着主播大口大口吃东西，会有自己被填满的充实感。第二，够真实。电视里那些明星都有偶像包袱，不可能对着镜头展现日常生活的一面，每一帧画面都是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没意思。大家想看什么呢，其实就是吃饭睡觉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事，最有受众。”　　“可我觉得大家还是想看漂亮的，优雅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想起在童装店门外看见的从Porsche上款款而下的尕依娜，杨达拉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成为那样的女人。　　“你是没去过美国，满大街都是穿着4XL的胖子，没哪个女人会流露出自卑。相反，她们个个儿昂首挺胸，永远觉得自己是最棒的。”　　“我当然没去过美国。”杨达拉小声嘀咕，“鹿城就是到过最远的地方了。”　　“所以啊，腿迈得越远眼界就越宽，眼界宽了，这儿也活泛了。”宋英宸指了指脑门，“试试吧，啊？”　　那双麋鹿的眼睛开始发光。　　“这……我……好吧。”　　宋英宸打个响指，嘬了口咖啡。　　“对了，我妈说你是外地人，为什么来鹿城呢？”突然间，他提出关于杨达拉隐私的第一个问题，令她措手不及。这其实是个保有尊重的提问，语气也礼貌恭敬不带任何侵犯性。可杨达拉还是感受到了压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身上背着血海深仇，到鹿城来是为了寻仇的吧。这跟那些三流电视剧剧情有什么区别，宋英宸又怎么可能会信。　　然而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包裹着她——即便宋英宸相信她曲折的过往又能怎样，他是帅气多金的公子哥儿，见过几面的半陌生人，能为故事唏嘘，却不可能为故事里的人物心痛。　　“鹿城这种大城市谁不喜欢。”最终，她故作轻松环顾餐厅，嘴角上扬，“到处是摩天大楼，光鲜亮丽的人，机会也多，谁都想融进来成为一员。”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寂然的。这些东西的确存在，可与之对应的却是斐然的个人条件，她没有。　　对宋英宸说了违心的话，像有根木屑扎进肉里，想拔也拔不出来。　　“我倒喜欢人少的地方，穷点也没关系。”宋英宸那双鹿一样的眼睛再次闪出灵动的光，“大城市浮华虚伪，很容易迷失自我，还是简简单单的好。你看那些睁眼就开始拼命赚钱的人，有时我真不理解。人活一世为什么非得工作呢，应该去找感兴趣的事做啊。钱赚再多也填不了心里的空虚，够吃够用就行了，我特不喜欢将人生套钱眼儿里去。”　　“或许这就是围城吧，有人想出来，有人想进去。”她实在不想让宋英宸误会自己是贪慕虚荣追名逐利才来到鹿城，但很显然，他朝那方面想了。　　“我建议你开直播不仅仅是想帮你赚生活费，说实话，作为朋友更希望你能找到让自己快乐、安全起来的方式。”　　朋友，快乐，安全——这三个词在杨达拉心中激起千层涟漪，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升。　　“你觉得我不够快乐，不够安全？”　　她佯装笑脸想否认这些事实，并非好面子，而是不愿将宋英宸卷入复杂难堪的过往。她只想简简单单的跟他吃个饭，聊聊天，看他麋鹿般闪亮的眼睛，听他山泉般悦耳的声音。　　“我看人很准的。”宋英宸笑笑，没继续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两分钟，她将那张素描拿了出来，不过朱古力三个字已被她撕掉了。　　“帮我看看这是哪儿，在鹿城吗？”　　宋英宸接过一阵端详，毫无见地。　　“不知道啊，鹿城有这种调调的地方？”他反问。　　“周边呢，有没有这样子的古镇？”　　宋英宸摇摇头，撅起嘴。　　“周边古镇我都去过，没见过这样的。这是个水乡吧，看样子有点年代了……谁画的？”　　“哦，我原来一同学画的。”　　“你同学告诉你画上这地方在鹿城？”　　“没有，我随便问问。”她将素描接了回来，不自然的侧过脸。　　“画得很一般，业余的吧。”宋英宸却对素描的功底进行评价。　　“我觉得还行，反正比我画的好……还吃冰淇淋吗，我去拿。”她忙将话题扯开。　　吃过饭，宋英宸绅士的将她送回樱花公寓，简短道别后，打车离开。　　她又拿着素描问了问大毛，大毛很少出公寓，便帮着在小区内问了一大圈，终无所获。　　她纳闷极了，这张素描到底想传达什么意思，如何破解其中密码……恐怕只有等神秘人来解答了。　　另一边，关于开直播的建议受到了她的重视，不是因为建议本身，而是提出建议的人。说不上为什么，她对宋英宸就是有种莫名的顺从，直觉告诉她，这男孩值得信任。　　一回到1101，她迫不及待打开直播平台，一搜，还真有许多吃东西的节目。　　那些主播普遍长得不算漂亮，这让她稍稍有些安心。特别是其中一个胖女孩，食量与她不相上下，外表却更为路人。但胖女孩的粉丝多得挤满整个房间，打赏不断，互动连连。　　当然，人家还是比她多出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自信。大胆面对镜头，能说会道，像是接受过系统的表情管理，掌握着灵活的应变能力。　　而她完全像根木头。　　“不该自己挣的钱还是别想了。”万事开头难，只怕不放弃，她又打起了退堂鼓。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决定在翌日彻底发生改变。　　第二天刚走出公寓没多远，街对面杂货铺老板就朝她挥手，说有电话让她接。一头雾水的她拿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准备一万块，一个月内。”　　她懵了，怀疑对方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你是谁？”　　“朱古力。”　　“啊，你！”她差点尖叫出来，没想到朱古力是个女人，“素描我看到了，什么意思，画里那地方在鹿城吗，是不是要我去那儿？”　　“急什么，先留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用得上。卢美琴应该跟你说过吧，要知道真相必须一步步来。从现在起你必须听我安排，任务完成好了，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她不假思索的回道：“行，我信你，要做什么一股脑都告诉我吧，我马上去做。”她很着急，巴不得立马完成任务。　　“慢慢来，不是说过吗，你至少得在鹿城呆一年。”　　“一年……那我能见你吗？”　　“时候未到，就这样，准备去吧。”　　啪——电话挂断。　　她惊得合不拢嘴，朝四周不停张望。电工在电线杆子上作业，商贩在清扫自家门前的尘土，三两结伴而行的学生，还有买菜归家的老人……　　抠破脑袋她也猜不出哪个是朱古力，但很明显，她的一举一动全在神秘人视野内。　　“给钱啊，怎么就走了？”杂货铺老板喊道。　　“哦，对不起。”已走出几步的她回过神来，慌张的付了电话费。　　一万块，一个月内——这可难坏了她。短短几十天凑够这么多钱，以她现有的收入来说简直不可能，即便童装店提前发放工资，也还差一大截。　　上哪儿去找这笔钱？　　脑子里首先闪过的还是宋英宸，不是找他借钱，而是他提议的直播。　　接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万块的用途。　　“难道是卖信息给我？”她想，却很快推翻了这念头，“我穷得叮当响，即便抽筋断骨卖血偿命也拿不出什么丰厚报酬，又不像卢阿姨那么有钱……”　　这问题还没想透，思路又转到另一边。　　“朱古力原来是女人！”神秘人戴帽蒙面、妥妥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坍塌，“她到底跟十七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她是不是认识妈妈？为什么躲着不见我？每次给出的线索零星散碎，却又那么揪人心，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一大堆问题向她袭来，这天在童装店竟全没有工作的心思。　　“行动吧。”　　经过一下午思想斗争，她决定停止胡思乱想。行动是此时唯一能做的，除了相信朱古力，遵照吩咐行事，没别的法子。　　朱古力还说了一句，要见面时间未到，也就是说始终有天会与她面对面。她期盼这个时刻，如同期盼真相大白的那天。所有疑问都将留到那时候才能得到解答，在此之前必须保持耐心。　　在众多直播平台中挑选出结算快、口碑好的一个，注册登记，绑定银行卡，杨达拉正式成为一名实习主播。　　她给自己取了个又傻又土的名字——晴天达拉。因为福利院的名字叫晴天，除此之外，她希望未来的日子也总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