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低咽。墨色的星空像倒扣了这人间,空气潮湿、沉闷、压抑。
任天野背对着她。
简晞望着他。看着海风抚起他的T恤,又簌簌落下。单薄的衣衫勾出他宽阔的脊背,流畅的线条顺着凹下去的脊柱沟滑落。
她的心扑嗵扑嗵地响。从没跳得这么快,这么急。
“你刚刚说什么?”男人沙冷的嗓音,在风声里低低响起。
简晞轻轻:“任天野……”
“再说一遍!”
他忽然回身,向着她的方向大步一步。
简晞被他的气场惊得后退,半步身后就贴住了越野车的车门。
简晞鼓起勇气,迎他:“我们……重新开始吧。”
任天野脸上的表情僵住。浓眉压眼,瞳仁里灌着她的倒影。他紧盯着她,目光像镌在了她的脸上,就那么深深地望着,望着,似要将她的心肝灵魂,全都穿透。
简晞心尖发抖:“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不然你不会出现在东平桥,不会出现在东方百货,你也不会回来山海,今天晚上更不会来救我。”
“任天野,你还喜欢我……”
咣!
任天野抬臂,手掌猛然砸在越野车的车门上,胸膛手臂,将她狠狠地框在窄处。他倾身,和她的距离,倏然拉近。
男人的声音,像被海潮下磨砾过的沙砾一样哑:“我他妈二十一岁就被你踹了!七年了,你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妈的滚回来跟我说,我还喜欢你?!”
简晞摒息。
任天野的眼尾,血一样红:“我今天晚上救你,就像别人说的一样,我他妈就是脑子不好、精神不正常!但是你以为我回山海是为了你,进传媒集团是为你,救你是因为还喜欢你……别作梦了。”
“我和你,二十一岁那个晚上,早就结束了!”
任天野狠狠地扔下一句。
眼瞳像烧着了一样红。
简晞全身像被浇了一桶冰水。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湿透了。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绝望,心像被眼前的男人扯坠后撕成一片一片般地疼。
迎着他的眼瞳,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睛里像涨进了很多很多东西,但是淌不下来。就那么生生的、涩涩的,磨着疼。
任天野松手。
后退。
上车。
启动。
越野车在漆黑的夜里咆哮出一阵浓粗的烟尘,无情远去。
简晞一个人在沿海栈道上。站了许久许久。
终于,她痛楚地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腹部……
太疼了。
任天野,太疼了。
*
那晚,还是老叶中途弯回来,把简晞送回了家。恰好沈烟刚忙完一个项目赶回来,鞋都没来得及换就把她拖到床上。
一整夜,简晞胃痛得死去活来。止痛片吃了一大把,汗水还是一片一片地湿了枕头。
其实,很多年前任天野并不这样。
那时才十七岁的她,惯常跑上实验楼的楼顶。一眼就看到少年正踩着单薄的排水管道,极危险地往上爬。
简晞惊喊:“小心!”
少年转头,浓眉飞着:“操,本来没事也要被你吓得掉下去。”
她俏皮地吐舌。
看着少年慢慢从管道上爬上来。
她眨着大眼睛好奇:“你到底在干什么?”
少年不语。凑到她面前,把拢着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
少女眉眼都漆亮了:“呀,小猫!”
少年的胸膛上贴着一只极小的橘色小奶猫,小得只有拳头样大,还没张眼,缩在他的怀里喵喵叫妈妈。
大概是只走丢的小流浪崽,不知怎么卡在了排水管道里。喵喵叫了两天被任天野发现,不顾危险把它从管道里掏了出来。小崽子断了腿,极弱,嘤嘤地叫。
少年和少女得了宝藏一般把小崽子捧到破架床上,一起找破盒子碎布给它搭窝,又买了药水药棉绷带给它治伤。
两个人挨得近近的,头靠着头。
任天野给小奶猫包扎得极好。
简晞夸他:“你好厉害。”
少年小骄傲:“嗯,我妈是医生。”
“那你爸呢?”她追问。
少年不加思索,脱口:“是法官。”
少女抬眉,望着眼前近近的少年。他的眉眼清晰得不行,眼睫根根,漆亮分明。
她知道,任天野的父母死于一场高速公路上的人为车祸。凶手跑了。法院给的讣告是“因公殉职”,而外面满天飞的舆论却是“不公仇杀”。人们对于一名法官的去世没有兴趣,却对逃跑的凶手深挖狂掘,凶手的案件,凶手的家世,凶手的委屈,以及任天野的父亲对凶手案件的“不正”审判。
法院的公报起不了什么作用,滔天的小报新闻,将“烈士的儿子”歪曲成为了“贪赃枉法的后代”。
简晞听到任天野的故事时,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的。只见到十七岁的少年,已变成一匹在茫茫荒漠里行走的孤狼。烈阳晒不透,狂风折不弯。
无爱。不喜。不悲。
桀骜少年。
……
小猫崽子迅速成为了两个孤独孩子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