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璀璨耀眼的星辰布满人间,晚风不燥,清凉醉人。平陵王府处处亮着灯火,点点光亮好似天上繁星的影子。
苏泓澈褪去外衫,剩下一件右衽束袖玄青单衣,卸去多余的饰物,腰间只系着一条墨色绦带,长马尾干净利落地全束在头上。慢慢踱步到窗边停下,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
一身玄衣,浸在黑夜里。
这里是灯光唯一普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黑暗能让他感到安心。
站在这,站在黑暗里,良久。
就在要与这墨色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忽地推开窗户,月光、星光、灯光一齐涌来,一时间让他无处可逃。
人嘛,总是要硬着头皮去迎接光明的。
即使他在厌恶,他也别无选择。
被窗外的光明照亮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成为一道分界线,一张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但同样都不带有一丝感情。饱含冷意凤眼正盯着楼下走来的两人。
从远到近,一刻未曾离开。
看着两人进了阁楼,薄唇微抿,眉头一低,转身又消失在墨色里。
就像今晚,他再不愿动手,也总是会有人逼他。
“王爷,人到了。”玉折将刘一品带到苏泓澈面前,一脸阴沉地站到了旁边。
此时苏泓澈已经做到了桌案旁,桌上正中央平铺着一副画像,画像旁边是一盆枯木。蜿蜒曲折、攀枝错节地立在花盆里。
这光秃秃的枯枝新生了不少新枝,但依稀还能辨出它曾经被修理好的干净挺直的样子。
盆栽后面正好有一座灯盏,因此能很好的看到枯木生长出来的每一根不该长出的新芽。
“这么晚叫你来,可猜的到是因为什么事儿么?”苏泓澈闻着枯木散出来的幽香,淡淡地问道。
“老奴愚笨,还请王爷明示。”刘一品语气平和,像是未察觉出今夜的不同寻常,又像是故作平稳。
苏泓澈明白,死到临头之前,人总是要挣扎一番的。
“你让你儿子送来的这盆幽香倚椤我很喜欢。”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修理盆栽的小剪子在那盆枯木上来回比划着,似乎正在挑合适的地方下手,“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该赏你些什么。”
刘一品负责府里的采买,而他的儿子最近到了岁数,被分配到了花园做事。
这盆幽香倚椤便是几个月前刘一品的儿子献上的。
幽香倚椤这种植物因很难栽培,所以极其稀有珍贵。刘一品的儿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培育出这么一株,欢天喜地的跑来找七皇叔领赏。正巧这盆植株很合苏泓澈的性子,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花草的他,竟也破天荒地将它留了下来。
“这是犬子送来的,老奴不敢抢功。”
“可种子不是你给他的吗?”
抬头看了一眼苏泓澈,奈何看不到正脸。那人又坐在暗处,脸上的表情是一点儿都捕捉不到,他只能说道:“能博王爷欢心,已是老奴之幸事。”
刘一品弯了弯腰,继续谄媚道,“老奴别无所求,只愿主子福寿康宁。”
玉折在一旁听着,狠狠地握住腰间的长剑。
福寿康宁?听起来真是恶心人。
这也就是他家王爷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讲话,要是他?早把刘一品这个狗东西砍上几百条口子,倒挂在树上,让他活活血尽而死。
“既然是人,哪里会无所求呢?说说吧想要什么?”苏泓澈终于在盆栽上下了第一剪。
“……”刘一品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着。
“你既不说,那不妨让我猜猜。”
接下来是第二剪、第三剪……很快左半边的枝干已经修理的十分干净,“是不是……”
手里的那把剪子慢慢地移到了已经修理好的枝干,对着那根有手指粗细的主干。狠狠地一用力,那左边的枯木拦腰截断。
眉毛轻挑,斜眼向他看去。和着清脆的断裂声,那薄唇幽幽吐出三个字来。
“我的命?”
这三个字从苏泓澈嘴里一出,刘一品还未来得及看清出苏泓澈手里的动作就跌坐在地上。眼前那人的眼神吓得他舌头发麻,腿上发软。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半天连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见到他这个样子苏泓澈和玉折都十分满意,不同的是玉折更为显露。
玉折幸灾乐祸地说道,“诶呦,刘爷。地上凉,快起来,我还盼着您老人家福寿康宁呢!”
“王……王爷,我……”刘一品还想解释什么,苏泓澈却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说着。
“这盆幽香倚椤哪里都好,颜色、形态都很合本王的心思。不过,你瞧它,就是太不听话了些。本王才离府几日,就又生了这么多的新枝。”抬起剪子又是一下,“还得要本王一一动手修理了才是。”
刘一品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苏泓澈,还当他是那个平日里不爱说话,但有一副好心肠的主子,“这这这这,这不劳您动手,老奴来就行。”
这一次苏泓澈没有耐着性子好好修理,而是毫无章法的乱剪一通,“自己的东西得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让别人动手,保不齐就修坏了。再送到你手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恶心你一把不说,说不定还能教你丢了命。”
花盆里的枯木眼看着就成了一堆废枝,苏泓澈从桌后走出来,把玩着手里的小剪子,站在刘一品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说呢?”
刘一品哪里敢直视苏泓澈的眼睛,只是稍稍一抬头就下的趴在了地上:“王爷,老奴愚笨!请王爷明示啊!”
不知他是装的,还是他真的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苏泓澈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这幽香倚椤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这是……”
“说话啊!”玉折起的吼道。
被玉折吓得一个激灵,惊慌失措地喊道:“是长乐赌坊的的魏老板!”
几个前,刘一品外出采买的时候迷上了赌钱。
他一开始在赌坊里赢了不少,突然有一天就走了背运。一直输一直输,眼瞅着家底就要赔进去了,他还相信下一把他就能翻盘。输光了家底,他就从赌坊里借钱。到最后,一分钱没挣到还欠了赌坊几百吊铜钱。
“我还不起赌坊的钱,那赌坊老板就让我帮他跑腿,倒卖这幽香倚椤的种子。我见这东西极为珍贵,就偷偷留了一个……”
刘一品一时间慌不择路,以为苏泓澈责罚他是因为自己私自赌博,为了还债变卖府中家财一事。
赶忙捧住苏泓澈的脚,哭喊道,“王爷王爷,王爷您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偷府里的珠宝出去卖的啊!”
“什么?你还偷府里的东西了?”玉折惊了。
苏泓澈也愣了。
我说我怎么那么穷!!!
玉折没听出他这番话的用意,只是认定他害了自己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