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婷原先的理解里:公子=有钱人家的少爷,再厉害点就是某官吏的儿子。但是在括州地界上,谁又能比她阿耶的官还大呢? 所以对于毗沙门,郑婷一开始还真有点有恃无恐的。 再加上他跟杨家关系那么好,跟杨二郎似乎又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所以郑婷理所当然觉得毗沙门可能就是跟杨五娘她爹杨神贵一个级别的——某地镇将。 隋朝官制里,就算是上镇将军也就撑死从四品而已啊。 她阿耶还是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呢,哦,虽然是勋官,但中州刺史的实职也是有从三品的。 现在听红笺说:公子=国公之子。她就有些不自在了。 国公差不多都是郡王那个等级的,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封此爵位的。 就郑婷那半桶水的历史知识里所知道的那几个国公,齐国光高熲、越国公杨素、唐国公李渊、许国公宇文述,不是开国的肱骨大臣就是跟皇室沾亲带故,再不济也是皇帝跟前红的发紫的人。 可没听说这里头有姓皮的啊! 要是有,就这姓,她看过也一定记住了。 北魏倒是好像有个姓皮的武将挺有名的,可北魏都亡了多少年了,末皇帝元修坟头的草都有丈高了,中间还隔了个北齐,朝廷高层官吏都不知被洗了几轮牌了,要真有后人留到隋朝还被封了国公,那只能说这个家族的族规祖训挺牛逼的,还请借为一览! “红笺啊,”郑婷问道,“除了齐国公、越国公、唐国公、许国公外,你知道我朝还有过哪些国公吗?” 红笺想也不想道,“娘子忘了,您的族祖父郑公就曾为沛国公啊。” 郑婷大惊,她还真忘了这茬。 沛国公郑译乃北周宣帝时的重臣,宇文赟病逝当天,还是他和刘昉两个假传圣旨才让当时的随国公杨坚辅的政,及次年外戚篡权,文帝代周自立,建国大隋,都在一旁鼎力扶持,这么算起来还是有从龙之功的。 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的族祖父,所以自己的亲戚里也是有大腿的吗?郑婷有些泪目了。 但一想到这种以背叛前朝皇帝来帮后朝皇帝开国的臣子,就算功劳再大,新皇帝上来后怕是也会对他进行打压吧。 一是你能当前朝叛臣我焉知你不会反过来再背叛我,二是其本身的存在,就暗示皇帝自己的皇位来的不正。更别说功高不赏后存在的政治隐患了,自古以来哪个开国皇帝不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 “那族祖父后来怎么样?”郑婷迟疑问道。 红笺道,“郑公买狱卖官被先帝知道后削职为民,后虽又有召用,但不过也只是地方刺史,开皇十一年的时候卒于赴任路上。” 贪污自污以求明哲保身啊,这招萧何也用过,老计策了。看来自己这族祖父还是挺看的明白的。 “那郑公之子呢,呃,我那族父怎么样了。”郑婷道。 红笺道,“前年年节时听人说起过,大公子元璹好像是被新帝封为骠骑将军。” 郑婷:“然后呢?” 红笺摇了摇头,“后来婢子就不知道了。” 郑婷点了点头,了解了。 骠骑将军,正四品上的散官,还不如她阿耶呢。 大腿,久不复矣哉。 又向红笺打听了一下关于皮姓国公的事情,红笺只是个婢子,说起来除了沛国公是郑家族亲关系,齐国公高熲和越国公杨素,一个名相一个名将,名气实在太大,又是前者与使君有故后者跟使君有隙,她也还算知道外,连许国公宇文述是何人她都不知道。 感情对当代时局都没她一个后来穿越来的人了解。 不过想想也是,时政从来都是雾里看花,哪里如已经尘埃落定的历史来的透彻清晰呢。真要她说出穿越前国家教育部长叫什么名字,郑婷自己也是一脸懵逼的。 这么一捣鼓下,中饭是吃不下了,让红笺将饭菜收了,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杨五娘的胡服,忙换了下来,让玉书送去西院。 等玉书拿了她早前的襦裙回来,看了眼钱袋,想着明天得瞅个时候去邸店找毗沙门还钱,虽然身为国公之子他应该是看不上这区区几个五铢钱的。 但要不要是他的事,还不还就在自己了,她就是想过去还而已。 当然也可能在潜意识里,她是想借机再见人一面罢了。 问玉书五娘可曾回来西院了。 玉书慌忙答道,“婢子去西院时,并未见杨家娘子。” 得,还在邸店里跟她哥叙旧呢。 郑婷看了眼天色,这都寅时了,也不知道她今天回不回来。 晚间躺在榻上睡觉,可瞌睡虫怎么也不来,往日是沾枕就睡的,可今天倒好,翻来覆去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可能是里头声响太大了,外间的红笺披衣起来问她,“娘子可是有虫子咬,身上痒了?” 郑婷道:“身上不痒。”是心里痒。 后来索性也就不睡了,将被子当头披下,只露出一个头来,从榻上“咚”的一下纵下来,赤着脚噔噔噔地跑到直棂窗旁,攀着窗户往外看。 红笺又是在她身后一阵好说,什么地上凉小心邪气入身啊。 郑婷转头冲她一笑,“红笺来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红笺没办法,只好也走了过去。 见她只披了件单衣,看着挺冷的,郑婷就掀了被子让红笺一起钻进来,小丫头一开始不肯的,后来拧不过她,两个人就一同裹进了被子里。 日近晦朔,天上看不见月亮的影子,但天却极晴朗,夜空纯澈,群星如坠。 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次看古代的夜空呢,原来比现代的要好看那么多。 没有空气污染,没有灯彩霓虹,夜晚安静地只能听见唧唧虫鸣,亮的只能看见熠熠星辉。 郑婷倚靠着红笺站着,头枕在她身上,歪着脑袋看着,感叹道,“红笺啊,这里的星星可真好看。”就像那个人的眼睛一样。 红笺笑道,“只要天气好,每一晚的星星都是这样的。娘子要是喜欢,红笺每天都陪你看。” “好啊。”郑婷伸手将她抱住,下巴抵在她的手臂上,仰望着她的脸道,“红笺也十五了吧?若是以后你的夫君不要你了,你再陪我每天晚上看星星吧,我们看它一辈子!” 红笺哭笑不得,“娘子,红笺是要伺候你的,这辈子都不嫁人!哪会有什么夫君啊。” 郑婷一指点在她的唇上,笑道,“看星星的时候,不准说话。” 隔天一早,天刚亮郑婷就醒了,选了件袖口有红色穿枝花纹的白绢小袖襦,外罩同款式的红边白织锦敞口半臂,下穿红白相间的罗纱裙。 红笺看了道,“娘子这样穿,好看是好看,但会不会太冷了?” 郑婷道,“不碍事,你拿两条白色绲裆袴来我穿,这就不冷了。” 红笺:“……”哪有这种穿法的! 等穿戴完毕,红笺给她梳头,郑婷第一次正襟危坐。 “娘子,你今日怎么就坐的如此正直呢。”红笺道。 郑婷嘿嘿笑着不答她。 她也是没办法,自己身高不够,要是像往日那样胡坐,根本够不到铜镜,只有跪坐后竖直上半身,才堪堪能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 见红笺给她梳好了两髻,用红绳扎紧,问道,“红笺,我有银镯子吗?” “有的,”红笺开了梳妆匣道,“娘子想戴哪对?” 郑婷凑过去看了眼,选了对寸宽的缠枝纹扁银镯道,“你将这个环在我两髻上。” 红笺忙照做了,郑婷对镜又左右看了看,心里十分满意。 想着如果只是去还钱又太刻意了,想到王珪如今也在那里,便自书案上取了自己之前画了一半的括苍县地域图。 其实此图里的城池江流道路都已经画好了,只有边上的山脉才圈画了轮廓,原本想着等有机会去城西亲自看看山高情况,所以上头的等高线什么的,都还空着。 将图纸折起小心收好,郑婷问红笺道,“我现在要出府一趟,红笺要不要跟我啊?” 经过昨天一事,红笺是万不敢让她一个人走的,忙道,“娘子要去哪里?红笺跟娘子一道去。” 郑婷笑道,“我去城南的邸店!” 隋朝时候还没有后世的那些所谓客栈,公职人员当然可住官驿,但往来商旅则大多是宿在邸店里的。所谓邸店其实就是原先存放货物,进行交易的场所,后来也衍生出了专门供货商居住的房屋院落。 括苍县南环有永嘉江,也就是现代的瓯江,算是浙南地区独流入海的第一大江了,在整个浙江省也就仅次于钱塘江。古代陆路不便,水运便成了最快捷便利的运输方式,永嘉江上更是舳舻往来,商旅不绝,一派昌盛景象。 也是因着永嘉江的关系,位于括苍县南的商旅邸店也人流繁杂,生意兴隆。 知道是要去邸店,郑婷的脑袋上被红笺强制性扣了一顶幂篱,说是那边人太杂乱,她身为士族贵女,不好轻易露面。 郑婷本来想说杨五娘昨日便打马去了,也没见她遮遮掩掩,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不行了。 但看了眼红笺“你不戴就别想去”的神情,郑婷还是老实地把话都憋在了心里。 此时的幂篱,其实就是那种四周垂纱的斗笠。只是和武侠小说里女侠惯用的帷帽不同,这纱不是白纱而是皂纱,长度也不是只到胸前,而是快垂到脚踝了。 郑婷带着幂篱一点没《古今大战秦俑情》里巩俐演的韩冬儿那种仙气飘飘的模样,只感觉自己是带了个寡妇黑的随身蚊帐一般。 坐着马车到了城南,一下马车看到这一大片的古代商业区,看着商铺林立,屋舍栉比,郑婷才惊觉自己并不知道大表哥落脚的邸店是哪家啊。 她原以为所谓的邸店,只有一家而已…… 但想想毗沙门看着就不差钱的样子,应该不会住的太差,自己往大的档次高的那样的找,总没有错的。 如此寻了好几家都没有结果,郑婷不由心里也有些急了。加上黑纱不透气又吸热,总觉得人更烦躁了。 不顾红笺的劝阻,在一个小弄的转角处,郑婷扶着墙便将幂篱摘了下来,将皂纱卷起来塞进帽兜里,拿着竹笠当扇子使。 红笺在边上急着劝道,“娘子,你还是快把幂篱戴上吧,这里人多眼杂的。” 郑婷好不容易吸了口新鲜空气,又被风吹着舒爽了许多,哪愿意就这么又将它戴上啊,将竹笠当成折扇,往红笺处扇了扇,调笑道,“小娘子莫急莫恼,先来给郎君我笑一个看看。若是郎君我看的高兴,自然会遂了小娘子的意。” 见红笺的小脸果然又被自己逗红了,郑婷正在得意,就听身后有个声音道,“三娘,你怎么在这里?” 郑婷忙收了幂篱转过身去,见了来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头,“杨二哥,好巧哦。” ———————————————————————————————————— 先生与自家公子在屋里讨论国家要事,交流各自观点,杨二郎不便在屋里待着,便出来外间巡守,想到昨日五娘回去时说今日还要再来,便打算出去买些糕饼点心回来备着。 可刚出了邸店,就见街口处立着一高一矮两人,个矮的女娃正煞有其事地当街调戏一个十五六岁模样娇俏的女子,女子被她调戏的双颊泛起红晕,眼含秋波,那娇羞不胜的模样竟让自己戎马十载的心头一颤。 待要上前助那女子,却见手执幂篱的女娃模样甚是眼熟,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是昨日城外与五娘一同骑马的郑家女,只是今日换了装扮,倒叫他险些认不出来了,忙出道,“三娘,你怎么在这里?” “杨二哥,”女孩转过身,讪讪着道,“好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