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月历一页又过了四个昼夜,这一天是自行组织的美术课。 借口是让一直紧张着的神经放松一些,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学生们到底有多清闲。成繁姐本来想参与的样子,看她走路都一顿一顿的姿势,还是一把把她给摁回去了。 “画画啊……我没什么自信呢。” 题材自选,画人画风景都可以。时限是月升之前,想画夕阳也是可以的。村子里风景一向不错,清爽的,有朴实的气息。渐渐开始热起来了,但依然是很舒适的温度。 林寂缘抬了抬手,借着举手的动作,从指缝之间偷窥太阳。渗进来的日光并没有因为削弱而不刺眼,反倒是被聚集了一般,宛如针扎的光点打在瞳孔里,晃得失神。是有云的天气,但云不多,懒洋洋地在蓝色海洋里流动着,层叠了几层,看起来软绵绵的。 “我也有点……不擅长。记得更小的时候心血来潮还试图去画漫画之类,被打击得可是很惨啊,我。”易罔叹了口气,好像是被传染了,他也开始盯着无辜的天空乱看。是早上,林林簌簌有鸟的影子,划上去很多道黑色的痕迹,倒是让蓝白色的布景多了一丝变化。 “哈——所以,这次你想画些什么?人还是景?” 易罔沉思一会儿,他还没有做好决定。犹豫片刻后,他怯懦着提问“能不能画你呢?”生怕惹到寂缘的样子。 这倒是个令人意外却欣喜的问题了。林寂缘浅笑几声,回答: “我不在意……作为交换,你也来当我的模特,怎么样?” 交涉很轻松就成立了。 “唔,虽然是我提出来的,要是画崩了,我大概会被你揍一顿?”易罔半开玩笑地说。 走过巷子,不如城市里那般鳞次栉比,屋子都是各家自己修建,样式就不多说了。房屋间的距离没有被统一规定,远看是一道深一道浅,要是精神敏感些的人,可能会很难受。 还早得很,有大把的时间允许他们浪费。既然充足,不浪费就可惜了——这样的心态应该是人之常情?漫无目的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寂缘就在盘算着该怎么样和易罔多独处一会儿。 “易罔,我们——” “对了,成繁姐这几天怎么样了?还好吧,我们……咳,我还是挺担心她的。” 易罔是不是有一种“避开暧昧话题”的特殊技能?林寂缘神色稍黯,到底是没能把邀请说出口。定定神,她回答: “好很多了,不过脚上的伤挺重,这段时间估计是走不了路。” 在寂缘帮忙擦身子的时候她注意到,李成繁身上的伤口,乍看下有几个大道,细心一些会发现浑身遍布着微小的伤疤,摸起来粗糙,可惜了身为女性应保持着的光洁皮肤。听说是小的时候被货车上掉落的玻璃制品砸到过,是被从中飞溅出的碎碴子划的。 “……听起来就觉得痛。” “嗯?” 因为是放纵了思路进行的联想,所以易罔不知道寂缘在感慨些什么。林寂缘随口应付几句没事,顺着之前的话题,道: “她好像很在意呢,是个怎么说……要强的人?得亏是我当时盯着,真怕她一时静不下来开始晨跑。” 以前好像遇到过这样的人,明明是病人是伤者,却偏偏不能安静,还得是看顾的人士分心去阻止。说实话,像这种能强行忍住痛感的人,还是值得敬佩的。 “……是个很可怕的人呢,成繁姐她。”易罔若有所思。 先前也提到过多次,在村子里,李成繁大概是相当于高层管理的成分,倒是不难理解她不愿意休养的理由。听说这期间村子里的事情是交给李业处理了,感觉上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换句话说,李业哥是有在好好照顾着的呢。 “虽然很担心她,我确实是佩服这种有毅力的人——很可靠呢,你不觉得吗。” “比起‘女朋友’而言更偏向于男友的感觉吗?”易罔随口一说,“唔,找个男朋友似乎也不错呢。” 林寂缘愣了一下,他不是认真的吧……咳几声,她调笑: “你、你说笑呢?”看到易罔无奈的神情,她放了心,“还真是……厉害的发言呢,你倒是在开口之前过过脑嘛。” 易罔仿佛才意识到他刚才无意识说出口的话里蕴味了什么,但他似乎不很在意,反而又说: “唔,好像是这样,但我确实觉得挺不错——呃,你别往那边想?” 在要求别人“不”的时候,不应该最先管好自己的嘴吗,林寂缘腹诽道。总感觉易罔这一次分外的认真,难道他真的有那种癖好? 不、不可能的吧…… “所以,为、为什么?”试探着,林寂缘表面轻松,顺着泥土小道接着前进。 脚踩上去有点发虚,是土地被翻松过了吗。不好好掌握技巧的话很容易把鞋子弄脏的,林寂缘脚微微放轻,看准了才下足。而旁观易罔,他好像不怎么在意,大大咧咧的也不管鞋侧沾了多少。 和寂缘的“避免弄脏”不同,易罔应该是弄脏了之后“及时清洗”的类型,换句话说就是把能拖的事拖到后面才做,不怎么关注事件的源头。 “有男友的话,就能被照顾了呢……如果勾上一个性格温柔的,日子怕不是要舒服死。” “说来说去不会只因为是你懒吧?”寂缘提出。要是这种缘由的话,还真能说通,而且很符合易罔这个人的人设。 “嗯。”他大言不惭地承认了。 林寂缘长叹一声,叹着叹着打了个哈欠。放任生理泪水在脸上游走,她也不擦,说: “败给你了——说回来,美术课的事情,要找个地方吗?” 决定了是要画人像,不过若是能找个风景怡人的位置,想来无论是心情还是背景都能够被很好的满足。 易罔说想去河边。 清澈的水流永远粼粼,偶尔日头藏在云的后面,短暂的歇息后倒是觉得,水面的闪光反而因为一时的中断而更可喜。河水干净得过了头,不知为什么连一条鱼都看不见。别说鱼这类的动物,事实是,石头上甚至连青苔都没有。 “是为什么呢……”寂缘有些在意。这份在意其实十几天前就有过,只是没放在心上。乡下的小河里首先是不可能有什么刻意投毒之类,就算是胡乱的推测,这种想法未免太危险了些。 “怎么了吗?” “我是觉得,河啊,清过头了吧——青苔都没有就很夸张了。” “你一说似乎真是……啊。” 易罔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往下,大概是锁骨的位置——打住,寂缘不知道该把视线挪到哪里去,所以她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地继续盯着水面。 “唔……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挠了挠头,因为这是易罔的习惯动作,所以寂缘并没有往心里记,她也不会发现这其中,易罔还按了按颈后画着图案的某个位置。 “就这里吧,空气也不错呢。”他提议,话说得有些突兀,不过没有偏离主题。 “比起闷在院子里是好多了——唔,其实也因为这里是郊野吧,我都开始担心这段课外研究结束以后,回到学校还适不适应……我觉得不怎么乐观。” 选好了地点,易罔说着稍等等,就把拎着的箱子中的简易画架摆了出来。是分发的,很轻便的款式,尽管因为太轻了不耐用,方便是真的方便,若是以一次性为目标还是绰绰有余。 “有颜料也有木炭条……是让我们自己选风格的意思吗?” 当然就不要指望质量有什么保证了,反正他们也业余,用好的工具反而浪费。林寂缘犹豫了片刻,拿起了炭条,而易罔则更喜欢有色的。 “总感觉画风景会简单一些呢。”寂缘浅笑,“唔,模特先生?能请您‘为我’摆出个动作来吗?” “我也要画啊。”易罔干脆利落,“画一个人在画画的样子吗?感觉这种回环也不错呢。” 听说有一种艺术是拍下别人正在拍照的样子,然后多重复几次,虽然不理解艺术家们到底在想什么,单纯从构思的角度去分析,确实挺有意思的。 “就这么决定了……嘿。” 两个人互相对对方提着要求,以达成最后的统一。河边很单纯,没什么人,没什么树,除了流水声外,别的声音就远。投入起来,确实是个很棒的安逸之所。 寂缘盯了一会儿,随后轻闭眼。即便不请“模特”,她完全可以凭着记忆画出易罔的模样来。 生理差距而宽广的双肩,微侧着,看起来反而窄了些。从衣领开始往上,最先看到的是喉结,隐藏在阴影之下,随着呼吸和吞咽口水的动作而如鼓。是寻常人不一定关注的部位,但不知怎么却觉得很是帅气。 再往上当然是脸。认真的时候,易罔这个人是很安静的。唇瓣发干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舔舐,一闪而过的舌尖比双唇要更红……寂缘有点后悔她为什么会选择无色的炭条了。越过额头,男生的短发倒是没什么值得注意,只能说打理得整齐,不显得凌乱吧。 “……嗯?” “怎么了?” 听到寂缘的一声疑惑,他也停下手询问。林寂缘眨眨眼睛,是错觉吗? “没什么……背后有人?”左右挪动身体,视线所及之处是旷然。“看错了,抱歉。” 一闪而过的身影,墨色长袍的男人身边跟着谁,然而一个转眼,就消失。想想也没必要为毫无根据的错觉而动干戈,寂缘笑笑,示意他继续手上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