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彻夜难寐,惊醒数次,均是梦见景旭未退兵,赵国大乱,舅舅为求庇护,再次将她送给刘安。 梦里的刘安面目狰狞,掐着她的脖子阴森冷笑:“你这煞星,害我至此!” 她只觉血液上涌,胸腔窒闷,动弹不得,直至楚儿将她唤醒,才满身冷汗的睁眼,不住深呼吸。 好在,第二日一早,赵王宫便有使者来报,新元帝派出大军十万,突袭长安,沿路追刘昶的十万人马闻讯,立刻掉头回援,赵国危局暂解。 刘真带着世子到赵府,美其名曰探望刘昶,实则是来事后讨好,免得日后他在新元帝面前诋毁自己。 他还不知晓,郑普所猜的,刘安对刘昶兄弟有杀心,并非捕风捉影,否则又该悔恨了。 阿娇院外,世子刘满正要入内,却被楚儿拦住:“世子,姑娘昨夜发梦,正补眠,不便见客,望世子见谅。” 刘满不耐烦道:“你这胖丫头,起开,我就要见阿娇妹妹。”他说着,又朝紧闭的大门探头探脑。 楚儿听到那句“胖丫头”,稍显难堪的咬唇低头,片刻便恢复,复又抬头笑道:“望世子见谅。” 时人皆爱楚腰卫鬓,如她这般,为世子厌恶,早已习惯。 只是在房内的阿娇听了,却十分不快。 楚儿只比阿娇小一岁,原是赵家佃农的女儿,因从楚地迁来,便起名楚儿。 前年饥荒时,家人都饿死了,阿娇见她可怜,便带了回来。 这丫头生的壮实,带回来时骨瘦如柴,却还是一张大饼脸。 在赵家养了两年,大饼脸成了大圆脸,皮包骨成了圆胳膊,笑起来时喜气洋洋,十分讨人喜欢。 她勤快能干,心地善良,又忠心耿耿。 上一世,长安城破前,阿娇与她钱财,让她自己逃命去,她却哭着摇头,执意不肯,与那些贪生怕死的小人相比,着实教人动容。 听到刘满如此出言不逊,阿娇心中无端升起厌恶,越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实在糊涂,竟会对这样纨绔荒唐的人动过真心。 阿娇开门出去,将楚儿挡在身后:“世子见我,可是有事?” “表妹!”刘满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表妹,即刻上前两步,便想握住她的手:“只是许久不见,有些想念。” 阿娇退后两步,灵巧闪过,背过身便要回去,:“世子若无事,阿娇便要回屋了。” 刘满赶紧拦住她:“表妹,怎的近来对我如此冷淡?是否我哪里不好,惹恼了妹妹?” 阿娇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世子没有哪里不好,是阿娇长大了,不再是不知分寸的小姑娘。” 刘满心急,还欲说话,赵王身边近臣却突然来报:“世子,世子,大王急召,刘昶,不行了!” 阿娇吓了一跳,立刻问那位侍臣:“怎会?昨日还好好的。” 那侍臣道:“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中毒了!” 众人过去一看,刘昶正浑身抽搐,口鼻流血,不一会儿,便一命呜呼。 刘真目瞪口呆,伸手颤巍巍指着已经断了气的刘昶道:“死,死了吗?” 卫良等人冲进来,迅速伸手探刘昶鼻息,却发现已然断气,当场举刀对着赵府众人与刘真,满眼通红的怒吼:“何人敢害大司徒?纳命来!” 刘真和刘满吓得浑身哆嗦,一下子就退到赵况和赵弇身后,忙着撇清:“孤王没有!” 卫良的刀又近一步:“昔日大司徒求援,你们便不予理会,如今假惺惺来探望,定是不安好心!” 刘真与刘满皆双腿打颤,步步后退,不敢妄言。 卫良等人正步步紧逼,却突然手上一松,刀剑落地声此起彼伏。 转眼间,这数十人便同刘昶一样,手脚抽搐倒地,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一座小小的院子里,忽然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血流满地,十分阴森可怖。 一时间,慌乱的惊叫哭泣声夹杂,众人惊惧不已。 赵况大喝一声,令众人安静,先吩咐将赵王和世子送回王宫,又将妻女送走,才与儿子一道收拾残局。 刘婉从来养尊处优,亦被吓得不轻。阿娇强作镇定,一面安慰母亲,一面止不住内心慌乱。 原以为刘昶能因此活下来,没想到才一天,他们便全都死在赵府。 她开始隐隐害怕,若查不出真凶,只怕他们又要与刘绍结仇。难道宿命终究无法改变吗? …… 赵况查了三天,终于确定,下毒的,正是从赵王宫中请来的医官。 那医官趁着那夜给刘昶等人疗伤开药,暗中下毒,在他们毒发身亡前,连夜出逃,早已出了赵国,不知所踪。 刘真知晓后,越发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担心刘绍要来兴师问罪。 杀害刘昶众将的罪名,他怕是洗不清了。 一月后,长安城破,景旭自杀,刘安入主长乐宫后,便派萧王以两千人,行大司马事,出抚河北。 如今的河北,除赵国外,尚有常山郡、信都郡、中山郡等,三郡太守皆未归附新元,局势复杂,仅两千人,根本无法行事。 是以众人都以为,新元帝此举,乃是借刀杀人,让刘绍送死。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刘绍才出长安,便有众多旧部前去投靠,有散落在外的各路起义军,亦有从刘安麾下叛逃的旧将,他们多曾与刘绍兄弟一同起事。 短短半月,才出洛阳,刘绍便从两千人变成五万人。信都郡守穆胥与刘绍同为南阳郡人,率先归附,将其迎入信都。 消息传来,刘真魂飞魄散,连夜召众臣商议。 他为赵王十年,耽于享乐,从未有用兵打仗的经验,座下更无将才,那十万人在他手上,形同摆设。 …… 赵况与赵弇回府时,阿娇正陪着母亲替父亲绣深衣上的流云纹样。 赵况顾不上换衣服,径直行至阿娇身边,轻抚她的发顶,满眼愧疚:“阿娇,为父对不住你。” 阿娇心下一惊,问道:“阿翁怎会如此说?” 赵弇恨道:“舅舅未与阿翁商量,竟然擅自遣使往信都去,将阿姐许配给那刘绍!” 刘婉登时变了颜色:“夫君,此话当真?” 赵况凝眉,默默点头。 阿娇心往下一沉,强颜欢笑道:“兴许只舅舅一厢情愿,刘绍岂会同意?” 她只能寄希望于刘绍因刘昶之死而对舅舅心怀芥蒂,不肯答应。 然而赵况接下来的话,却教她彻底断了念想。 “你舅舅允诺婚后主动归附,刘绍已经同意了,方才你舅舅已经昭告天下,这婚事,怕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赵况满面愁容,心中愧疚难当。这是他捧在手心娇养的女儿,爱如珍宝,却被这样轻易许嫁。 才听说时,他怒不可遏,不顾礼仪,与赵王当庭争吵,却被群臣拦下,痛斥他不顾大局。可如今这样的局面,他这做父亲的,该如何面对女儿的伤心? 然而出乎意料,阿娇既未流泪,也未见伤心之色。 她望着以往高大威严的父亲,忽然露出如此愤恨,愧疚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只觉心疼。 她伸手抚平父亲的眉心,道:“阿翁,皱眉会变老的。此事,容我再想想吧。” …… 当夜,阿娇思绪纷乱,辗转反侧。 父亲一向疼爱她,必是实在无能为力,才会接受这桩婚事。 前世,舅舅要将她送去长安,怕父亲反对,便假称,领着世子和阿娇一道请求新元帝亲自赐婚。 后来得知这对父子将她献给刘安,父亲竟是单枪匹马,提剑闯入赵王宫,从此与赵王决裂。 她想着母亲的忧虑,父亲的愧疚,弟弟的愤怒,心中既彷徨,又柔软。 她曾暗暗立誓,这一世要保家人平安。 嫁给刘绍,能解了目下赵国的困局,让赵国百姓免遭战乱。何况消息已出,若她执意不肯,更是置赵家于不义,父亲的一世名声,也要尽毁。 思来想去,没有理由不嫁。 她不由苦笑。 重活一世,原以为能逃脱被当做筹码交换的命运,却还是重蹈覆辙,不同的,只是交换的人不再是刘安,而是刘绍。 她聊以□□,至少刘绍是最终赢家,她不用落得在长乐宫烈火中自刎的下场。 …… 接下来数日,阿娇已慢慢接受这个结果,倒是母亲与弟弟,常担忧她是强颜欢笑,一连偷偷观察了好几日,见她果真没有自怨自艾,这才稍稍安心。 时下婚礼恪守六礼,从纳彩、问名,至请期、亲迎,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然而刘真心急如焚,屡次催促。 刘绍聘礼严格照诸侯王规格,黄金二百斤,并玄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等物,不多不少,一并送至赵府。 赵况与刘婉为了让女儿风光的出嫁,置备了丰厚的嫁妆,刘真好面子,又自知自己做的不厚道,便也塞了不少进来。 迎亲日定在十六日,只剩不到十日,赵府一片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