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付井镇的村民便发现祝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不余一人。
在祝府门外徘徊犹疑的村民着实不少,大多数都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来看看的,恐惧都阻挡不了这些人的八卦之心。
“你知道吗?听说这是妖怪做的。”一个男子神态间颇有几分自信,信誓旦旦道。
倒也因为这句话,让原本准备进去瞧瞧的几个人停住了脚。
“真的假的?你不要乱说,这世上哪来的妖怪?”
“真的。我和你们说,以前,这祝府是凌老爷家的,后来才给了他。听说凌家二夫人啊,是狐狸精,被烧死在这里了。你瞧,现在回来报仇来了吧?”
“这么玄乎?你是不是唬人的?”
“甭管属不属实,咱们啊还是少来这的好,这儿确实邪乎的很……你们难道没听说祝府大小姐十几年前莫名其妙就死了吗?”
“别说了,怪吓人的。”
“就是就是,大家快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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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府芷心院
短短时间,小辉充分体验到这里消息传播速度之快。
一上午,不时会有几个小丫鬟冒冒失失地从犄角旮旯跑出进来偷看,看凌墨染的眼神都是那种瞧珍稀物种的稀罕感,满满的花痴脸。
小辉看了一眼院中的三少爷,又看了一眼自己。觉得自己比之三少爷也没差多少,为什么就没姑娘看上他呢……
他苦笑不得地打发了一波又一波。
昨晚三少爷突然跑出去后,老管家就带他们找了整整半宿,可都没发现三少爷的踪影。最后只好就此作罢。
可没想到夜半三更,三少爷居然回来了。一身疲惫,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芷心院里。
老管家本来是想请个大夫给三少爷来看的,可没想,不一会三少爷的伤竟全好了。
这不,现在正坐在院中悠闲地品着茶,全然不是一副伤患该有的样子。
本来吓得要死的丫鬟们听说三少爷是个难得的美男子,都借着各种由头偷看一眼。
小辉守在院门前,对着一群靠近的丫鬟们张牙舞爪,颇有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只是那小身板着实有些不靠谱,都快被那些姑娘们晃的摇摇欲坠。
他看到管家朝这里走来,嘴一咧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跑到管家面前,
“管家,你看看她们,我快撑不住了。”
那群丫头一看到老管家马上一哄而散。
“你呀,连一群丫头都摆不平,你说说你……”
老管家摆摆手,话还没说完,见小辉脸上瞬间浮现的沮丧感,顿觉有些好笑。于是无可奈何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布包朝小辉扔去,
“知道你辛苦了。这是陈记肉铺刚买的肉包子,便宜你了。”
一听这话,小辉的眼眯成一条线,立刻将包子咬上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道谢,
“谢谢管家,谢谢管家。”
管家见状,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跨进了院门。
芷心院中简朴清素,只见这里佳木茏葱,芷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缝之下,在这富丽堂皇的凌府中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二夫人亲手种下的,一如她人,静世芳华。
老管家微微愣了神,看着院中坐着个人和她是如此的相似,一时间像是回到了过去。
此时已近正午,因心中有种种疑问,墨染干脆坐在院中,闭目养神。
数十年来,他从来不知自己还有一个家,一个从来未曾踏足过的家。
一路行来,却也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他。
“三少爷。”
看到凌墨染闭着眼睛,老管家有些慌张,连忙疾走几步,“你是否不舒服,要不要现在找人给你看看?”
墨染舒了一口气,眼睛慢慢睁开来,摇了摇头。
老管家见他面色稍缓,松了一口气,随后娓娓道来,
“老爷近日身子不太好,再加上他对你娘愧疚极深,实在是没什么脸来见你。他托老身随你说几句话。”见墨染没有神色淡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他说,他对不起你娘,背弃了那些曾经立下的誓言。如今报应不爽,妻离子散,也是罪有应得。虽然当年将你送去玄清观实属无奈,但现在看到你健康成长,颇为欣慰。老爷说,他不祈求你的原谅,也不奢求你管他叫一声爹,终究是他欠了你,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数交予你,任由你处置。”
温润恭顺的声音入耳,墨染转过头,眼神幽深,淡淡道,
“贵家之事,与我何干。”
“三少爷,终究你是不愿意原谅老爷了……”
墨染摇摇头,他将腰间那枚烫金玉佩扯下递给老管家,
“此次前来,我只是想知道我从何而来,如今疑问尽消,是该物归原主了。”
老管家微愣,见墨染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略一迟疑,只好接过玉佩。
墨染见状,便转身离去。墨黑的长袍拂过地面,没有一丝犹豫。
见他神色淡漠地转身朝里走去,老管家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
“我知道你怨你父亲,这心结你是永远解不开了。可你母亲她,确是个好人……”
墨染停下了脚步,未转头也未言语,只是垂眼间,如水的眸色骤然深了起来。
“她是个好人,她救了我。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母亲,说她是个狐狸精,对于我来说,她永远都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还记得他从小家里很穷,父母为了生活只好丢弃了他,只因他是家里最瘦小的一个。
从此,他只能在乞丐堆里讨饭生活。
那个时候,他天天被打,天天挨饿。
活得了今日,活不了明日。
想着也许有一天死在哪里都没有人会知道。
当他对这个毫无温度的地方寒了心,一个姑娘却带着温暖走进了他的世界。
她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还给了他名字。
从此他便跟了这个姑娘。
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笑着和他说要和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那个男人却骗了她,他家中早有了娇妻。
可她依旧选择原谅了他,随他一起进了那个家。
从此以后,那个男人就变了,他畏妻,全因他那个正妻家里有权又有势。
即使大夫人和大小姐经常变着法欺负她,那个男人却熟视无睹,装作不知。
可她依旧选择容纳,一个人默默承受。
谁知这样的退让,并没有给她带来安稳的日子。
大夫人变本加厉,居然找来了一个道士,冤枉她是个妖怪。
那个男人居然相信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当下就下令将她关了起来,没有一丝犹豫。
他只能每天偷偷地给她送去饭食。
看着她日渐憔悴,他想带她逃离这里。
可她却摇摇头,说心已死,不管去哪都是一样的。
后来她怀孕了,谣言不攻自破。
哪有妖怪可以生下孩子?
本以为,终于苦日子到头了。
他便放心地随老爷去外地办事,想着回来时又能看到她那美丽的笑容。
可没想到,一回来,就是噩耗。
她死了。
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一个孩子,
还有那一幅被墨泼染的画……
……
老管家泣不成声,低声道,“三少爷,都怪我,我没保护好你母亲。”
“既然生而不养,又何必强求。”
墨染终是未曾停留,缓缓走远。
老管家站在芷心院里,看着远处的背影,终是没作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