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这里来,到底是趁机会吃东西的,还是来见你的那些老朋友的?”吕秋泓瞅了个空当,到她的身边来抗议,“这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怎么只吃不动口?”
“我现在的样子,他们哪里认得出我来?”宁无歌反问道,“若是揭下面具站起身来,倒是能故人相见了,只是我接下来的日子会变得尤为不好过。”
她不由嗤笑,知道这台小宴之中来的不仅有希望她平安归来的人,也有希望她就此死去,连骨头都烂在地底下的人。吕秋泓不说话了,也动手给自己倒了杯果子榨出来的汁水,略带嫌弃,“这样吃吃喝喝的,像什么样子?”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说,“吕先生,怎么不到前面去喝酒,反而躲到这里来对月独酌?”
这个声音是少年的音色,带着些许沙哑的味道。宁无歌顿了一顿,方转过头来,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正面地覆下来,因此,她只要一低头,就能隐没在阴影里,不让任何人看清她的面孔。吕秋泓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他的声音奇异地变得刻薄了,“多谢右使关爱。我不喝酒。”
右使大笑了起来,他有一张少年人的面孔,因此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顽劣又无谓。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睛,无论他如何走动,那只眼睛总也不露出来,遮得十分严实。然而,就算只有一只眼睛可以视物,那也丝毫没有减损右使脸上露出的严酷,残忍的神色,反倒使它有增无减。他低下头,小声地问道,“你还是巴着那些坏消息不肯放手?等着你的女主子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跑回来?”
“她总会回来。”吕秋泓不动声色。
“她或许会回来的,但我是不会让这样的人在我手下做事的。”右使答道,“你记住,那是她自己说的:谁找到杀害魔尊的凶手,谁就是下一任魔尊。”
这时候,他那一半脸上露出的表情真是叫人十分的心惊。吕秋泓冷淡地望着他,“这么看来,你已经对这件事有头绪了?”
他明确地认为,右使是在自作多情。在他继任右使之后,这种情况虽然少见,却不是完全没有发生过。魔尊到底是怎样死的,吕秋泓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知道一点,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利用这场死亡才是重点,至于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是啊。但我可不能把自己的情报泄露给你。”右使说道,“情况起了新的变化了,无论你信不信。”
吕秋泓眼中露出一丝担忧,他知道右使从不说谎。极西之地艳阳高照,黄沙漫天,正是这三百年不落的烈日和黄沙造就了这个像火一样高傲爆烈的魔界右使。他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右使时的情景,在这个少年裹挟着满袖的血腥气和狂风走进魔都城门的时候,大片的夕阳像血似的泼下来,魔尊当时曾叹道,“又来了个要叫人流血的人啊。“
他记得宁无歌是这样回话的,“乱世之中,人生在世上,就要让别人流血,谁又能置身事外?“
“是啊。”魔尊不动声色,“可总有些人的血便会格外凶些。“
魔尊没有看错,不到百年,右使的赫赫凶名便传遍了整个魔域。魔尊曾经娴熟地用这把极凶之刃扫荡一切,但现在这把极凶之刃已经嗡嗡叫着开始反噬,正如同他现在对吕秋泓所宣告的那样,“如果你还能联系上你的女主子,不妨劝她就此归隐乡田,过隐士生活去吧。如果她再回来,那一天一定是她的死期。——我说到做到。”
他又笑起来,总算说了一句公道话,“不过,我看她和我一样,都是宁愿死在权力场上,也不愿意了却残生,隐姓埋名的人啊。”
“你们在说什么?”他们的一番相谈不幸使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热闹起来,宁无歌又吃了一颗果子,八面不动地坐着。现在月亮又偏转过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让月光可以照到她的脸了——一张完全陌生,显得对权力清心寡欲的面孔。
一个极为美丽的少女正在向他们走过来,右使从牙缝里轻轻地嘶了一声,但少女只是满脸怒容的样子,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在她乌黑的秀发顶端,有一只小巧的金环,闪闪发亮,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不断摆动,“吵什么?谁毁了这趟宴席,我就要他好看!”
“梦夫人。”吕秋泓冲她点点头,脸上勉强地露出恭敬的神色来。
“唔,许久不见。”梦夫人向他点点头,伸手往右使胳臂上推了一记,“我刚刚看到你下属四处找你,快点过去。”
“你催什么,我正和他说话呢。”右使心不甘情不愿道。但在梦夫人转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他的情感立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梦夫人催走了丈夫,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这张小桌边又停留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在拨弄一盘肉类的无歌。吕秋泓特别受不了这种监视似的情景,因而拼命用眼光杀她。
梦夫人明显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因为她冷冷地说道,“谁要偷听你们讲话?”
说完,很气愤似地挤开他们走开了,在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着白衣,手带绿色首饰的女人正等着她靠近来说话。梦夫人依旧是目空一切的神情,好像完全没有在听她说什么。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她才会突然笑一笑,附和一两句。她笑起来的时候比不笑要更美,但无歌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笑容本身,还只是因为她不常笑。
“那个白衣女人是江临月。”吕秋泓见无歌望向她们,便低声向她叙说道,“是小方的妻子。他们结婚的时候您已经离开都城了,当年这桩婚事还闹出了蛮大的风波,全都城的话本老板都高兴疯了。”
看他的神情,好像又要发表一些类似于“无聊的人谈论无聊的事”“多管闲事”之类的愤世嫉俗的言论了。无歌截停了这个话头,道,“是因为他们觉得江临月只是一个舞姬,嫁入方家算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么?”
“您怎么知道?”
“他们的儿子叫方举灿,之前是我的顶头上司。”无歌说,她发觉吕秋泓看起来呆住了,又说道,“现在是我的直系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