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笑道:“好麝月,我知道了。珍珠姐姐去了,你总不能也去哦!”
麝月笑道:“除非二爷嫌弃我了要撵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出去的。”
宝玉见她就着灯光的面上,粉光融滑,虽不及珍珠晴雯多矣,但自有一种不同的娇媚之处,不由心中一动,拉了她的手痴痴道:“我如何会嫌弃你?咱们生在一处,便是死了,也要一起化作一团烟才好……”
麝月听他又说起胡话来,忙握住他的嘴,道:“才说你,怎么又犯了?”
宝玉心头一动,顺势反握住麝月的手,不觉痴了。
麝月被他看的面上绯红,低头抽回了手道:“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一面说一面放下帐子出去,到上夜的床上睡下,却只觉心如擂鼓,面上做烧,如何睡得着?宝玉在里面也是辗转难眠。直到四更后,方才眯了会眼睛。
次日起来,院中有几个敏锐的便觉出些不对劲来。平素虽说珍珠也不大近宝玉的身伺候,但诸人都忌惮她是贾母所赐的大丫头,骨子里都是恭敬的。但经了昨儿这一出,便知道珍珠在这园子里,特别是在宝玉身边是没了指望了的,便对她有些松待起来。
本来平日大丫头们行事起居都有小丫头和粗实婆子们帮着做些粗使的活儿,比如打水洗衣等事。不想今儿一早起来,珍珠屋里便连个送水的都没有了。
珍珠心中虽早已有些准备,但也想不到竟这样快,不免有些叹息。只是也不想惹这些是非,到底自己是快要出去的人了,能忍就忍了吧!也不叫人,自己去水房打水来洗漱了。
不想回来时才走到廊下,竟迎头撞见晴雯,她一见她这副样子,脸上颜色都变了,一把将水盆抢过,一盆水洒了大半,又叫过一旁一个小丫头骂道:“你是瞎子不成,看见珍珠姐姐提水,竟也不帮一把?”
那小丫头素来畏惧晴雯,这会子见她声色俱厉,不免白了脸,哆嗦着道:“我,我……”
晴雯啐道:“你什么你,难不成你也想学那起子势利的,才登到半天高呢,就翘起尾巴来了。也不怕没站稳,掉下去摔死!”
小丫头泪眼汪汪,不答也不是,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低着头抽噎不语。
珍珠忙劝道:“罢哟,这一点子事,一早上闹得这样做什么?”安慰了小丫头几句,叫她下去了。那小丫头又羞又愧,嗫喏着走了。
晴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你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反倒还忍着……”
珍珠叹道:“不过小事一桩,你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有什么趣儿?如今我是要出去的人了。你当她们都和你一样,不在乎这些么?”
晴雯气道:“我哪里不知道,只是这也欺人太甚了!”
珍珠笑道:“你总说我太懦弱,如今看来却是你看不破了。”抬眼看了看这满园的锦绣风光,道,“在这里这么些年了,咱们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这满院子的人,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又能有几个?一年大似一年了,你却还是这般,可叫我日后怎么放心?”
晴雯听了这话,不由落下泪来,拉了珍珠的手哭道:“所以我才叫你别出去,咱们一处不好么?”
珍珠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你怎么也学起二爷的调调来了?总想着姐姐妹妹们一处,永远不散才好。怎么不想想,这世上哪里有不散的筵席呢?”
晴雯跺脚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偏还来打趣!”
珍珠笑道:“我也是说正经的呀!”
晴雯正要说话,却见远处芳官走来,笑道:“好姐姐们,怎么躲在这里说话,叫我好找!”
晴雯便道:“我们怎么敢劳你大驾呢!”
珍珠忙推她一把,笑与芳官道:“你别理她,她正和我怄气呢!找我们什么事儿?”
芳官也是个聪敏的,又学了几年戏,将世间百态看了个明白,平素受珍珠照顾颇多,况也跟着珍珠学了数月针线,也算有半师之谊。只是身处中,难免起些攀高比低之心。即使心中明白,行事却也难以脱俗,不免让人惋惜。
昨日珍珠之事一出,她也不免随了众人奉承着麝月,事后想到珍珠待自己的好,却很是后悔。
今日见珍珠待她依旧如故,不免脸上羞得通红,愧道:“姐姐,我……”
珍珠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事,你来有什么事儿?”王夫人不喜欢妖娆轻佻的人很多人都知道,但宝玉却喜欢。芳官是个伶俐的,她在平日里也教导过她,只是她心中明白,却难以逃脱这越陷越沈的沼泽。那她就没有讨嫌的必要了,毕竟她不是圣母。
那里芳官便勉强笑道:“麝月姐姐请姐姐呢!说是没见姐姐过去,只怕太太那里催得急,若是耽搁了太太吩咐的事就不好了。就叫我来请姐姐,好交代事宜……”
晴雯冷笑一声,道:“好大的架子!真真小人得志!”
珍珠只做没听到,芳官低着头也没言语。
珍珠笑道:“好了,我这就过去了。”
说着将一旁放着的水端起来欲走,芳官忙道:“好姐姐,我来吧!”
珍珠笑道:“不必了……”
芳官忙道:“姐姐,若不叫我动手,岂不是叫我羞死么?”
晴雯哼道:“还算得你有良心。”
珍珠见她一番执拗,便也不强求,道:“小心些,别摔了。”
芳官人虽小,但也是有些力气的,这一盆水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没走了几步路,一个婆子见了她们,不由一愣,忙上来笑道:“姑娘们辛苦了,这等粗活还是我来吧!”一边说一边接了水去。
晴雯冷笑道:“这都到了门边了,才来献殷勤,早干嘛去了?”
那婆子只做没听到,珍珠却是笑道:“谢谢妈妈了。”
那婆子也是有几分眼色的,道:“不敢不敢,那边麝月姑娘请姑娘们呢!”
珍珠答应了,晴雯却是不言语。珍珠便拉了她往那边去。
到了屋里,只见麝月正坐在那里吃茶呢,晴雯便掀了帘子进去道:“哟,这一大早的,怎么就显摆上了。可见长进了,爬到人家头上了,做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呢?”
麝月听了这话,脸上一红,轻咳一声,道:“姐姐说什么呢?我竟糊涂了。”却是并未站起身来。
晴雯心中明白,冷笑道:“如今多的是糊涂人做明白事!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些?才得了上头的赞,就把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起来了……”
麝月脸上涨得通红,心中不由暗恨,又见众人都在,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却没有劝和的意思,便明白自己到底不及珍珠晴雯资历深,乍然得了王夫人的赏识而上位,虽面上众人都敬贺着,但到底心里不服气,等着看她好戏呢!
晴雯不说,不过是个爆炭脾气,不足畏惧。而秋纹碧痕两个,却是虎视眈眈。她们二人和她都是一道进来的。不说容貌和她不差什么,便是家里的关系也不相上下。如今麝月上位,她二人如何能服气?秋纹还好些,平日里也和麝月好的。碧痕就险些把“不服气”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而其余的丫头们,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这才第一天呢,就尝到了被架在火上烤得滋味了。
麝月咬咬牙,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岂能放弃?何况如今成功上位的是他,宝玉已被她笼络住了,日后的好前程就在眼前了,她何必赌一时之气,与她们一般见识?
正了正神,麝月笑着向珍珠道:“珍珠姐姐,你和我说说要交代的事吧!我笨的很,若是在姐姐出去前不能接手,可怎么见太太呢?”
众人听了这话,都噤了声。仿佛才想起这麝月是王夫人所派,不由收敛了几分。
珍珠挑挑眉,笑道:“自然,那咱们就开始吧!”从袖中拿出钥匙,带了麝月往后面放置物事的耳房去,一一开始说起来。
众人看了,皆又妒又羡。大丫头毕竟是大丫头,除了是长辈所赐,领着高月利外,自然是得比一般的丫头多辛苦几分。
看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众人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