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宾客散尽,扶樱踩着杌凳,欲上回宫的马车,可忽而望见前头有一道跪着的人影。
少女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今日在格斗赛上厮杀胜出的那个小奴,他浑身是血,和今日献刀时并无二样。
今日在宴席上,扶樱被此人的残暴狠辣吓得不轻,现下又被他诡异的安静再次吓到,眸光中闪烁出恐惧的神色。
这人,有些可怕……
然后,小奴察觉到她的注视,忽而抬头,目光相对,扶樱一个激灵,眼看着那浑身是伤的少年,起身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而来。
她逃进了马车里,慌张道:“把他赶走,咱们快离开!”
马车离开前,裴砚被侍卫狠狠的推倒在一片枯叶中,格斗赛前,他服用了麻沸散,这会儿药效已经散了,身上疼的厉害,只能艰难的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狼狈攀爬。
侍卫毫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警告:“再敢跟过来,便要了你的命!”
他蜷缩在角落,张了张苍白开裂的嘴唇,自己只是想……想同公主说几句话而已。
扶樱靠在绵软的枕垫上,莫明又想到了那双眼,像晶莹的琉璃被污血沾染了,叫她雾里看花,望不真切。
可……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这间,有侍卫忽而叩了叩马车壁,禀告:“殿下,那小奴一直跟着咱们,赶也赶不走。”
扶樱即刻撩开帘子,往后头看过去,只见那小奴,一手捂着自己流血如柱的腹部,一手撑着墙面,脚步踉跄,艰难的追赶着马车。
她忽而忆起了,当年自己在街角随手投喂的那只黑毛小犬,一瘸一拐的跟着自己走了好久,被赶走前也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
可今日格斗赛上那血腥的场景映入脑海中,她狠下心:“让马跑快些。”
末了,又补上一句:“甩开便好,不可为难他。”
马儿啼叫一声,快鞭“呼啦”落下,急驰在道路上。
扶樱忍不住又朝后看了眼,小奴的身影越来越远,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后,彻底消失。
少女松了口气,终于懒懒向后靠去。
今日恰逢晚市,路上浪费了些时辰,等到临近朱雀门时,天色已经灰暗的紧。
马车忽而急停,扶樱身子往前闪了闪,差点磕到脑袋,微微皱眉,伸手撩开车帘,问:“发生何事了?”
侍卫答:“殿下,前头路中间躺着一个人。”
少女顺着侍卫所指方向看过去,只见地上的确躺着一道瘦弱的身影,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若是有马车不注意,飞奔急驰过去,定然会被踩踏得血肉模糊。
她无奈摇摇头,猜想应该是醉酒之人,每每月上枝头,难免有贪酒之人,烂醉如泥在客道,第二日便会酿成一桩惨案。
到底是一条人命,就算是酒鬼,也不能坐视不理,便对着侍卫道:“你去将人唤醒,挪到别处。”
可几刻钟后,侍卫竟是“蹬蹬蹬”的跑了回来:“殿下,那人并非醉汉,而是刚刚那个追赶咱们,重伤的小奴!”
扶樱始料未及,这人怎的如此固执?
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便扶着内侍的手背下了马车,缓步朝那道人影走去。
等内侍将手里的风灯靠近,小奴那苍白又沾满污痕与血迹的面颊,才被照亮。
裴砚还未完全昏迷,他半眯的眼眸,视线朦胧,充满鲜红的血气,到处都是残忍的践踏,世态的炎凉。
唯有那自高而下凝视着自己的少女,她的裙摆繁复又精致,天生就是一株娇养而成的贵价芙蕖,矜贵优雅,美的似断魂刀,化骨水,百炼钢也能被化成绕指柔。
她踏光而来,比肩九重天的神女,照亮他晦暗不明的世界。
扶樱打量着少年,浑身是血,脏到完全看不清面容,可是,那双眼,她认得。
也不知是为何,自己同这小奴只是见过寥寥数几面,他却是一次比一次狼狈,一次比一次凄惨。
收回眼神,她道:“带他去最近的医馆。”
……
裴砚昏了。
做了一个诡吊的梦。
高贵美丽的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出两个紧攥的拳头。
手腕缓缓翻转,手心摊开了,是锋利的刀片,闪着寒光,生冷僵硬。
纤薄弱小,于他却像恩赐。
她笑了,笑意盈盈瞬间变的残忍,用最叫他魂牵梦绕的软糯调子。
她说,你往身上划一刀,我就靠近你一步。
他问,若是割在脖子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