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侯有样学样,确实也是渴了,坐定身形,喝起了茶,还像模像样地听起了书。
片刻之间,又踅进来两条大汉,朝黄宗羲一点头,将丰艮一直带在身边的一个大革囊无声无息地拖了出去,那里头装的是余大鹏的尸首,为了今晚的反间计成功,他们自然不能留其在白魅堂里。
丰艮舒了口气,看台上说书先生口吐莲花,正说到刘邦出公差不努力,光顾着给自己搞饭打牙祭,又是大饼熏肉又是小灶炒菜的,不由得斜眼看了看高沧侯,这家伙本来肚子已经叫了,又灌进去几杯茶水,再听胖子添油加醋有声有色地一说吃,再也按捺不住了,偏生这时鼻端还传来一阵油脂混合肉食的镬香,大屁股都快坐不住椅子了,晃来晃去的,看得丰艮甚是好笑。
正好说书先生说到个扣儿,口称“要问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醒木一拍,起身下台了。黄宗羲一拍高沧侯,说“走,吃饭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另一侧的耳房,是个小里外间,五人走进去时,里间六仙桌子上已摆好了五副碗筷,中间是四冷四热,四冷是酱肉、熏鱼、蜇头、松花两荤两素,四热是南煎丸子、炮羊肉、醋烹鱼、软炸虾仁,煎炒烹炸一应俱全。
五人落座,黄宗羲、曲明夷和吴老泉不怎么动筷子,就看高沧侯和丰艮表演了,俩人筷子前后挥舞,快过出刀十倍;朵颐上下大动,猛逾出掌百分。
曲明夷都忍不住朝丰艮挤出几个字:“你都吃过两顿了。”
丰艮开始没理他,待将一箸子羊肉送入口中大嚼一阵之后,才轻蔑地答道:“英雄好汉爱吃饭嘛。”
黄宗羲微微一笑,侧头看吴老泉还是有些垂头丧气,也不怎么动筷,便劝道:“吴总镖头不必介怀,白魅堂有心算无心,往天下各门派势力派出了不少卧底,防不胜防,并非你的错。我们是修真之人,平日饮食殊少,你还要多进些食水,晚上还有一场大战呢。”
吴老泉闻言多少振作了些,感激地点点头,也开始动筷子了。
高沧侯嘴里含着半个丸子,含含糊糊问:“主食吃甚么?”
“涮羊肉锅子。”
“啊?主食不是都是馍、饼、大米饭这些吗?”
“今天辛苦,多吃些吧。”
“炒菜配火锅,这可太美了。”他话音未落,外头已经走来两个伙计,一个端着热气腾腾的炭火锅,一个提着个食盒。
提食盒的把桌上的菜碟撤的撤,挪的挪,让端火锅的把锅子放到正中,又将食盒中的五碗蘸料和一盘盘的生肉鲜菜放到一旁的矮架子上,然后二人便退下了。
黄宗羲也举起来筷子,先从火锅里拈起一块豆腐,又从架子上取过一碗蘸料,用豆腐蘸着调料,吃得甚是快意。
高沧侯问:“听说京城涮肉甚是有名,怎么不见先生下肉,却捞这锅里现成的豆腐吃?”
“此乃宫中吃法,火锅中已煮好酸菜老豆腐,可先食之,待会咱们再下肉。今日虽不再落雪,但院中房上,犹有白雪皑皑,你我火锅配炒菜,当可尽欢。”
丰艮喝了声好,道:“如此景致,如此好菜,岂可无酒?”
黄宗羲兴致也起来了,哈哈大笑,起身去催酒,待到一坛子烧刀子送进房、摆上架、倒入碗,大家皆先满饮一碗,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又火炽了几分。
吴老泉看着这群今晚便要向火而飞向死而冲之人,也被感染了,抛去了余大鹏带给他的沉重感,也开始据案大嚼,举碗痛饮起来。
另一边,柳如是引着崔子健、崔子产和崔玉衿,出了官书院胡同往西走,不知走了多远,拐入了一条小胡同中。
只见路北一排青砖素瓦悬山顶的雅致小院。崔子产只见小院门上都挂着手写的牌匾,有的叫“梨花院”,有的写“清吟楼”,他久在江南风月场里走动,立时明白这是一条烟花巷陌。前头的柳如是踅入了一个小门,绕过影壁,步入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带着他们左拐右绕的,进了后院一个小房间。
见柳如是叫来个小婢吩咐了几句,那小婢低眉垂目地出去之后,崔子产忍不住问:“这里可是行院?”
柳如是看着他妩媚一笑:“崔三爷通透,说得没错。”
崔子产老脸一红,不再吭声,面上却带出三分疑问。
柳如是是何等玲珑之人,当下解释道:“如今,这京城内九外七之大城之中,汉民住家已甚少了,只有各类买卖铺户还在经营,这其中又以茶馆为多,在这大名目之下,又有各类不同类型之茶馆,有清茶馆、有野茶馆、有行业茶馆、有烟茶馆、有书茶馆、甚至还有我们如今所在的这种行院之地,对外也称茶馆,说是吃茶弹唱之所在,实际便是青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清兵不容易查过来,最是如今容身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