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黑暗的不一定是光，但能留住光的一定是爱。

北城初冬的清晨，街道透着蒙蒙雾气，雾气在一排排整齐的民房周围弥漫着。供暖局大烟囱如擎天的肺管，对着并不明亮的天空吐着腾腾的热气。民房还是死一般的寂静，人们沉睡在初冬的梦里并不愿被打扰，民房也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伫立在街道旁。房屋墙上的玻璃挂着霜，对生命挣扎的虫子在爬动，可住着的人都走了，也不知道他们在留恋什么。

现实与梦境在此刻融合，互为依恋各不打扰。

这是一座即将要拆迁的城中村，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呆着，没有人愿意和金钱作对，更没有人愿意触霉头得罪地产开发商。他们知道一旦这里倒塌，兴起的全是新鲜热乎的金钱，对于情怀来说，资本显然更有魅力。

当一台台挖掘机、铲车和铲钩机的出现在街道，它们成排的形成整齐的队形，挥舞着有力的铁臂，张牙舞爪的在街道驰骋着。似乎是在向上帝宣告：这是胜利者的宣言，这是民心所向。人们笑着，人们欢欣鼓舞的期待着，期待着破土动工，期待着命运翻转。这是资本给予的笑容，这是命运给的政策红利，是地产经济在这一刻，让生活在此近五十年的人们，期待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第一台铲车的铁臂砸向墙壁时，轰塌声、欢呼声、炮竹声齐响，这是一种在往昔过年时才能看到的景象，如今虽不是恭贺新春，却是恭贺未来。拆迁动工仪式开始，横幅上清晰的列着一排大字“改善居住环境，提高生活质量，拓宽产权升值空间。”

上百座民房将在此刻被摧毁，银行电脑里一串串挂着数不清的0开始流转到人们手中，当一张张支票被打印出来，排成长龙的人们期待着看着支票上的红印章，他们笑了。

房屋倒了，硝烟与笑容在雾气中弥漫。

成为拆迁户，实现一夜暴富。

与之相对的河对岸，显然落寞了几分。村民不约而同的齐聚在一条发臭的河边，不知有谁捡起块石头砸下去，冰冻得并不结实，一个不如拳头大的石头砸下去都能使冰面破碎。可破碎的不止这破碎的冰面，更有他们破碎的内心，他们望着河对面一处处坍塌的房屋，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不禁发出一声哀叹：

“不是说咱这里先拆吗？”

他们身后的房屋与河对岸的房屋一模一样，可就一河之隔也注定了命运不同。命运带给人的许多事情仿佛都是一线之隔，卑微与伟大，恶毒与善良，生与死，爱与恨，甚至财和礼。

拆迁的动作很快，楼盘建设的速度更快，开发商虽不出名，但却是本地的良心企业。施工中从未与村民有任何纠纷，更是创造了未有一例钉子户的伟大壮举。至于说这其中是否有金钱作祟，当地政府很快给出了答案。

“这是北城开发区的核心项目，建设质量在评估中获得一致好评，已经在全省被誉为典范。我们计划三年内，北城开发区城中村建设将全面竣工。届时，金孔雀夜总会，日不落洗浴中心，凯撒大酒店，北城科技园，北城文创中心，电商直播商业街将全部落实。此举不仅给百姓带来福利，更是带给北城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鼓掌，依旧是鼓掌，他们望着眼前的废墟，仿佛早已摇身一变成为灯火辉煌。没有人再能看到这个地带的前身，新生儿也只能在书本上重新见证历史，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欢愉里，忘我的陶醉着......

夜晚八点，一场大雨，浇灭了这片土地的热情，老丁驾驶着那辆破旧的皮卡在街道上蠕动着，雨刷器不断刷新着他眼前的视野。空旷的街道上不是正在回家，就是正着急回家的人。反观老丁，像个孤独的流浪者，漫无目的的开着，好像根本没有家。一道道霓虹灯的光亮在他那张粗糙的脸上划过，疲惫，无奈，绝望的神情像是幻灯片一样闪着。

老丁回想着自己的一天，实在是糟糕透了，装修款尾款不但没给结清，还被房主高百万骂了个狗血淋头，着急上火咳嗽了两声，还咳出了血。自己本来没当回事，可是工友的话实在让他闹心。

“老丁，你这可得注意啊，都咳出血了，别是癌。”

“扯什么蛋，你比老子入早干装修五年呢，怎么没见你得？”

老丁虽然嘴硬，但他知道咳出血这件事不是小事，他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老丁才四十六岁，儿子没结婚，孙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要真这么英年早逝了，他可没脸面去见他黄泉下的结发妻子。

老丁就这样上了路，可刚出门又下起了雨。他知道北方盛夏的雨天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机会。可是放到今天，老丁不知道怎么也迷信了。

“真他妈晦气，这是老天爷不让出门啊，不看了不看了。”

老丁知道这事应该去医院，可他心里又怕真查出什么事，尤其是像他这种不富裕的家庭，遇到疾病，很可能遭遇的就是灭顶之灾，想到这老丁打了方向盘掉头准备回家。

从打这个弯开始，老丁的心里反而轻松了。和中国大多数最朴实的老百姓一样，有时候逃避获得的心理安慰远远大过于现实。他虽然找借口逃避了命运，可是命运却没打算绕过他。

刚走了不到两百米，老丁刹车都没来得及踩，就听见“咚”的一声响，老丁把人追尾了。前方车尾灯在自己眼前不断的闪着，再看一个身形粗壮的汉子从车上下来，直奔自己走来。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