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刀剑无眼。”

陌曾轻声制止陆千凡往前的脚步。但他并没有抬手去阻拦，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抬了抬眸，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位目光灼灼的少女。

对于天地间的恶意而言，她根本就是个孩子，实在是太过天真和稚嫩。

可看她的神情那样又真切，让人感觉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可以凭借她的那份无畏能够击碎一切。

她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怎么有些熟悉，那似乎是属于一个爱笑的人。

是啊，若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可眼前这位少女并不爱笑。

不管这么看，陆千凡的眉眼都和她手中寒光凌冽的剑并不相配。

陌曾微微一笑，再次说道：

“这剑，确实不错。”

陌曾的声音比白日大殿上的要柔和几分，也并无什么戏谑的味道。

但这份毫不在意的态度让陆千凡更加恼怒。

陆千凡刚要说什么，陌曾晃了晃身形，瞬间就躲开陆千凡的剑刃。

没等陆千凡反应过来，陌曾就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拉到墙边。

“小声，有人来了。”

陌曾俯下身在陆千凡耳朵边低语。

第一次如此轻易的被人搂入怀中，甚至连身体没有来得及作出一点反应。

无名的愤怒在陆千凡脑海里盘旋，但紧随其后的是冷静：

此人实力不俗，不可轻举妄动。

虽是这样满怀警戒的想着，可是陌曾的声音、心跳和呼吸，连同一股淡淡的清香一同钻入陆千凡的脑子。

陆千凡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身体上本能的莫名安心和理智在不停对撞。

看着陌曾的眼眸，就仿佛一步步踏入深渊，冰冷的潭水逐渐将身体浸湿即将淹没咽喉。

他很危险，让人感到异样。这样未知的异样，本应该杜绝才是。

不过，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能接近魔族的机会。

陌曾再次确认了四周的细微的风声，压低声音道：“我不是魔族内细。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我。如今这般情形，若是被发现了，对我们二者都不利。我想，我们应当可以聊聊。”

“与我何干？”陆千凡扯下陌曾的手，作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我不过是追着一个可疑人士才来到了这里。”

“若真如此，你应该直接告诉巡司阁，派人将这里围起来。而不是独自尾随。”

“这……”

陆千凡确实无法反驳，她不动声色地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同意了陌曾口中的那份退让。

“好，请随我来。”

陌曾将目光一转，脚尖轻轻点地而起，犹如鸟雀一般悄无声息地越上墙头，掂上树梢。

此刻，他的身形犹如一片在夜色中乘着微风的青色鸦羽，随风而动，转瞬又像一只蹁跹的蝴蝶，在夜色中难以捕捉。

看着陌曾的背影，陆千凡微微出神，也在这是，她才听见远处守卫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倒是警觉啊。”

陆千凡感慨了一下陌曾的敏锐，便立刻跟上陌曾的步伐。

虽然她的轻功还算不错，但仅此而已还是不足以躲避这封刃阁严密的守卫。

陆千凡也没有想到，只是一路跟随着陌曾的步伐，居然避开守卫弟子的视线，轻松离开了封刃阁。

禁地入侵之后，守卫的行动路线重新更改，这应该是相当秘密的事情……

陆千凡盯着陌曾的背影皱起眉头。

风细碎的声响和难以喘息的魔族话题渐渐落在了后面，屋檐上只有沉默而行的两人。

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落入一处荒凉的别院。

陌曾仔细确认四下无人后，稍稍放松了神情。

陆千凡从后面跟了上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一番四周，道：

“这里是……秋水雅居？这本是四长老苒菁辞的院子。”

陌曾点了点头，由着陆千凡说了下去。

“传闻四长老喜好旧物，又不喜他人触碰她的东西，便在雅居周围设下很多要命的禁制，也算是苍水宗一处禁忌之地了。

但没想到自从四长老闭关后，这里居然荒废至此。不过，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啊？”

陌曾不可置否道：“宗内三位客卿未远游，两位长老未闭关之前都会在疏玉坐相聚谈笑。陌曾也深受几位前辈照顾。”

陌曾一边说着，一边背靠墙壁，不经意地摩挲这腰间那块掌心大小的白玉在。

陆千凡可不纵容陌曾的这动手动脚的小习惯：“别乱动。别忘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魔族内细。”

看着陆千凡一脸的不好惹，陌曾愣了愣神，最终还是乖乖停下动作。

看出来陌曾很在乎那块玉。

陆千凡的目光落也在了那块玉上。

那块玉算不上晶莹通透，而是洁白细腻，温和无暇，看着便有微微柔光，令人平心静气。

“你那块玉倒是不错。”

“是啊，毕竟是辰玄玉。”

辰玄玉？

陆千凡差点把惊讶的话脱口而出了。

众所周知，魔障难以去除，一但沾染便要用大量修为洗涤。但辰玄玉是一种天然的能够净化魔障的玉石，甚至还能洗涤佩戴者灵力里的杂质。

这样的玉石，世间不可多得。一但哪里刚发现了几块辰玄玉的消息，就引来家族和宗门的争夺。

而像这样一块完整又纯净的辰玄玉，在三界之内都很难找出第二块吧。

要说这不是假的，陆千凡实在有些难以相信。

陆千凡将话锋一转，问道：“你既然说你不是魔族内细，那你为何深夜行踪诡秘，又要刻意接近我们？你的目的是什么？”

陌曾略加思索了一下，道：“嗯，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陆千凡迟疑片刻道：“什么？”

“如果有一件明知件希望渺茫，并且过程痛苦万分的事情，但又不得不做。你会去做吗？”

“当然。”陆千凡回答的很快，“你不是说了吗，那是件‘不得不做’的事。”

“但……还有其他人啊。‘不得不做’是于天下而言，而不是‘你’。”

陆千凡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即握紧了手中的剑，“客卿话里有话啊。”

“牺牲与挣扎，在我眼中是毫无意义的东西。说来有些无礼，我了解过你和你所做的那些，也大概知晓你的目的……复仇，于逝者而言，毫无意义。”

陌曾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目光错开了陆千凡的目光。

在此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本以为不会再动摇了，但是由这个人说出口时陆千凡的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刺痛。

陆千凡突然笑了，随后轻轻摇摇头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我自己挺幼稚的。我是一个资质平庸，甚至称得上愚钝的人，这样的我想要对抗魔族就像飞蛾扑火。”

说着，陆千凡的眼眶变得逐渐红润，握着剑鞘的手也变得分外苍白。

但在微微的晚风中，她的脸上依然是那抹空洞的微笑。

“可是啊……我只能做这些了。

哪怕渺茫，哪怕徒劳。只要知道魔族的讯息，只要能靠近魔族有能够杀死他们的机会，我便不会放过。

若这兵戈四起的天下需要一条新路，我甘愿做那趟开荆棘的探路人。”

陆千凡说着，突然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后面的话，她咽了下去。

七年前，我本已经做好了和最亲近的族人一同死在那里的准备，可是上天仿佛开了一个玩笑，它并没有取走我的命。

鲜血湿润了陌生的土地，从此陷入漫长的荒凉;熟悉的面容在我眼前变得暗淡，从此我与至亲生死两隔。

所以那一刻我便立下誓言，此世生而为仇。

少女的笑容在脸上凝固着，越来越不像一个笑容。

夜晚带来的静谧与凉意便是内心压抑的发酵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