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朗西的部队,在坦克的前方开道下,士兵们向着德曼尼的阵地进攻。
穆勒指挥官的一声令下,德曼尼的士兵扣响了沃尔登防线保卫战的扳机。第一颗子弹还没到达法朗西的部队,连续的枪响声就已经激怒了法朗西人。驶在最前面的一辆坦克,炮塔部分开始缓缓旋转,将炮口调整对准了德曼尼的阵地。空洞幽深的炮口,就像撒旦的眼睛一样凝视着前方的德曼尼人。炮塔内的顶针干净利落地撞击在底火部位,炮弹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沿着炮管的弹道向外发射。炮口冒着浓烟,向外喷出橙黄色耀眼的火花,巨大的声响犹如野兽的嘶吼一般。炮弹毫不犹豫地飞向了德曼尼的阵地。它就是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地狱使者,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着德曼尼阵地的落点,选择着即将成为亡灵的人们。这让听到炮声的德曼尼士兵们无从捉摸,恐惧万分,等待着“死亡审判”。
德曼尼阵地的士兵们,精神高度集中,不停地拉枪栓,扣扳机,拉枪栓,扣扳机.....他们似乎并不在意子弹是否能击中敌人,脑子里的念头,就是怎样快速地将弹匣清空。
弗兰克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他弯下腰,望向了身边的弹药箱。他的手刚摸到弹药箱,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一些热浪瞬间袭向他的全身。那第一颗射向德曼尼阵地的坦克炮弹,落在在离弗兰克他们不远处,将那块阵地炸开了花。饶是离得有点距离,还有壕沟的掩护,弗兰克依然觉得这爆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弗兰克眼睛都开始冒起金星,耳朵也有些失了聪。
菲恩爬起来,望向那块被炸烂的壕沟,他记得刚才进去的是肖恩他们。他明白,肖恩完蛋了.....
汉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双手重新握紧马克沁机枪,牙槽紧咬,扣动扳机又是一轮火力输出。
眼看着,法朗西的军队,在坦克部队的铁蹄下越来越近。而随着坦克不断向德曼尼阵地开炮,阵地再次被连番轰炸,死伤无数。这让德曼尼士兵的士气开始出现低落,士兵们心里的恐惧感更加膨胀,慌恐地扣动着扳机。
“手榴弹!迫击炮!给我上!”穆勒指挥官嘶嚎着发出命令。
弗兰克,和阵地上的每一名还活着的士兵,虽然早已身心俱疲,但是听到指挥官的命令,大脑依旧向身体发出了指令,向前输送着火力。每一次扣响扳机,每一次投掷手榴弹,士兵都依靠着肾上腺素和意志力驱动,在身心的极限附近来回游弋。
原本如墨点般大小,远处的法朗西部队随着越来越近,那些坦克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是近处看,那些冰冷无情的坦克越发令人胆寒恐惧,任何一个德曼尼士兵无不害怕下一秒它的炮口就对准自己开火。
2000米......
1500米......
1000米......
这眼看着,法朗西的“死亡军队”逐渐缩短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他们的前进。
“近战准备!”穆勒指挥官一声嘶吼,命令传达开来,士兵们纷纷给自己的毛瑟步枪接上了明晃晃的刺刀。而穆勒指挥官,再次凝视敌军,再次等待着冲锋号吹响的时机。
法朗西军队,随着离对方越来越近,遭受到了顽强的抵抗,德曼尼阵地的炮火也不甘示弱,不少法朗西士兵也都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只有坦克车,随着那无情的履带碾压着土地和草木,目空一切地前进着。整个坦克队伍在行进的同时,不知疲倦地向德曼尼阵地轰炸。
德曼尼阵地经历了第一轮的空袭,再是如今的进攻,兵力火力损失严重。而那些堑壕也被炸得塌陷稀烂,弗兰克他们几乎是在泥土堆中作战。
坦克作战群发出的轰隆声已经响天震地,弗兰克的身体已经切实感受到了土地明显的振动。它们还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就要来到德曼尼最前方的士兵跟前。
“后方保持火力掩护,前方一二三条壕沟里的部队,给我上!”穆勒指挥官对着大喇叭扩音器发出命令。
弗兰克看看自己数了数,他们三人正好在第四列壕沟,暂时不用出击。他心中莫名地有些庆幸。
前三条壕沟中的士兵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心中充满了恐惧,或许还有些许无奈,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刺刀准备好,然后从战壕里冲出去与对方近战。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冲锋,没有人抱着还能活下来的奢望。
战场上,很多时候,跟大多数没经历过战争的人想象当中是不一样的。真实战争的残酷程度,普通人根本无法切身体会。一个士兵,他在枪林弹雨与炮火的环境中冲锋,很有可能他还没反应过来,猛地一看自己的手或是脚瞬间就消失了。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首先会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然后会产生短暂的局部麻痹感。但是看着自己与生俱来的手脚就这么眨眼之间就没了,然后鲜血从断面处往外狂飙,那种画面带来的冲击和震撼,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的。等到这种感觉过去之后,在身体应激出来的恐惧和绝望的裹挟下,剧烈的疼痛感就会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这种疼痛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在这样的状况下,人已经很难能继续保持清醒的状态,更不要说继续和敌人交战。并且子弹在击中人体时,除了会产生贯穿伤以外,还会产生爆震伤和灼烧伤。因为子弹里面装了不少火药,在击中人体时会出现小规模的爆炸,所以他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是非常严重的,并且伤口的创伤面积也是非常大的。有的士兵甚至会疼晕过去,根本无法再起来战斗。
在坦克的掩护和法朗西军队的火力下,冲锋的德曼尼士兵们,很多人只前进的很小一段路就结束了。在法朗西的军队面前,德曼尼的士兵们就是一块一块肉。几乎每个前进的德曼尼士兵,都会在坦克车面前结束生命,丝毫没有办法动摇法朗西军队进攻的脚步。而更多的德曼尼士兵冲出战壕,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抵御法朗西的铁蹄。越来越多的德曼尼士兵阵亡,坦克甚至压着死去的德曼尼士兵的尸体,从他们身上碾过。坦克碾压着尸体的所过之处,无不血肉飞溅,筋骨模糊,坦克开过去的地面上,不是一片腥血肉酱,就是残体断肢。
弗兰克尽管还在紧张的战斗当中,但是眼前这残酷血腥的一幕幕,再次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根本没有办法不去注意到那些战友被击毙碾压如地狱般的画面。他冷汗直流,越看越恐惧,甚至仿佛能闻到随风飘来那些阵亡战友的残尸烂体散发出来的新鲜的伴随着硝烟的血腥味。弗兰克再也忍不住,他忽然停止了开枪,俯下身子开始干呕了起来。
“第四第五排壕沟的士兵,上!”穆勒指挥官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剑般刺向弗兰克的耳膜。弗兰克心中一沉,意料之中却又不愿接受的事情终于到来。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似乎已经屏蔽了周围的炮火声。他强压住身体的应激反应,赶紧检查起自己的毛瑟步枪、刺刀、子弹、手榴弹,这些是他此刻唯一能依赖的“伙伴”了。
第四第五排壕沟中的士兵,在一声响亮的冲锋吆喝下鱼贯而出,朝着法朗西军队正面冲锋。
弗兰克冲到前线,尽管他入伍已经有段时间,也经历了一些战斗,但是说到底,他还是个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十七岁小伙子。然而此刻,却是他第一次真正与敌人短兵相接,第一次杀入敌军当中。他能清楚地听到子弹在耳朵旁边呼啸飞过的声音,听到各种扳机扣响的金属摩擦碰撞声,喊杀声、炮火声、坦克的轰鸣声......他甚至并不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卷入到这场战争当中。
那一天,自己正在院子里与年幼的弟弟卢卡斯一起帮爸爸正劈着柴,几个穿着军装的官兵来到他们的屋子,通知他必须限时入伍报到。从入伍报到开始,弗兰克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经过了严酷的军训,弗兰克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被卡车,随着部队来到了战争的最前线至今。
在眼前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体内分泌出来的各种应激激素,让弗兰克脑中根本没有其它想法。他将入伍前军训的所有内容和技巧像电影一般在脑中“循环播放”着,只为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对于杀敌,弗兰克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但是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要活着就要杀敌,自己活着就等于别人要死。他只能在这种残酷的“丛林法则”下不断扣动着扳机,不断希望自己的子弹能击中更多企图杀死自己的敌军。只有敌军死的人越多,自己存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但是他心里仍然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我并不是想杀人,我只是想活下来......”
弗兰克全靠意识在扣动着扳机。他的眼前,只感觉那边是法朗西人,那边也是法朗西人......到处都是法朗西人......他们就像割草一样“割着”自己和战友们,不断地有认识或不认识的战友在自己跟前和附近中弹倒下。更夸张的还有战友直接被炮火给炸飞,要么被炸烂。但是弗兰克似乎开始有些麻木,根本没有时间去为他们感到难过。
正当弗兰克向前冲锋时,食指突然在扳机上扣了一个落空。他知道,弹匣中的子弹被自己给打光了。在这种时候发生这种情况,那是最为凶险的,无异于是待宰羔羊。弗兰克心里一紧,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冷汗直冒。他赶紧准备重新填满子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填子弹,任谁无法做到内心波澜不惊。他手忙脚乱地拆卸着步枪,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忘了该怎么更换子弹。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照在了弗兰克的脸上,他的眼睛被闪得本能地眯缝了起来。弗兰克依旧朝着寒光的方向望去,他定睛一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见一名法朗西士兵,正举着步枪,姿势标准,恶狠狠地对准了自己。而那道寒光正是步枪上那明晃晃的刺刀反射太阳光而来。
弗兰克完全没有去看对面这名法朗西士兵长的什么样。他不由自主,直勾勾地盯着法朗西士兵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此刻,弗兰克束手无措,大脑一片空白,两手捧着步枪微微发抖,双脚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声。他感觉自己离死亡是如此的接近,脑中像过电影一般止不住地闪过出生以来经历过的事情、见过的人们.....
“砰砰砰!!!”
弗兰克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剧烈的疼痛感......却并未如约而至,弗兰克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他尝试着睁开眼睛,当映入眼帘的强光转弱,眼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再仔细一看,原来拿着枪对着自己的法朗西士兵已经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弗兰克一脸懵然,他下意识环顾四周,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人举着枪,对着那名法朗西士兵倒下的方向。弗兰克定睛一看,这个身影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汉斯!
原来,在生死危急的时刻,是汉斯举起了步枪救下了弗兰克一命。
弗兰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朝着汉斯送去了一个感激而轻松的笑容。汉斯放下枪,脸上也给与了弗兰克一个微笑以回应。
“嘭!!!”
就在弗兰克接收到汉斯微笑的一刹那,汉斯原本站着的地方突然尘土飞扬,硝烟弥漫,火花爆闪。汉斯的身体瞬间血肉横飞,四肢解体,戴着钢盔的头颅被冲击力抛到了远处不知下落......这里被一颗莫名而来的炮弹给彻底炸开了花......
弗兰克眼生生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双腿发软,步枪从手里滑落,跪在了地上。他面目狰狞扭曲,双手抱头,眼泪如泉涌般流出,趴在地上大喊大叫着......他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任凭战友从自己身边跑过、枪声、炮声......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浑然不觉......
弗兰克眼前的一切,画面变得混沌模糊,他看不清任何事物。然而,只有一件东西,他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面前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毛瑟Gew98步枪。
弗兰克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他重新捡起步枪,一颗接着一颗地装填着子弹,一边恶狠狠地望着那些远处不远处的法朗西士兵和坦克,咬紧了牙槽,眼中布满血丝,复仇的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着。
此刻,他装填子弹的动作变得异常快速、标准、干脆、利落……
冰冷的枪膛管上突然开始滴上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弗兰克用尽全身力气,仿佛是灌满铅般沉重的双腿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来。
弗兰克小跑着,一枪一枪接着一枪地放;法郎西的士兵,一人一人接着一人倒下……他的枪法突然变得异常精准、狠毒、致命......
根本不在乎从旁边呼啸而过的子弹,身旁炸开的炮火......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击杀了多少人......
只是手指仍然不知疲倦地扣动着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