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面红”,还是实打实的毛坯房,窗户还没有安装玻璃。囊中羞涩,父亲已经没有买玻璃的钱了。
他用四四方方的厚塑料钉在窗框上来遮风挡雨。
塑料底边儿没有钉死,日落时分,他就把塑料沿窗框平铺开,再用砖头把底边儿压住固定在窗台上遮挡风雨,第二天上午,还要把塑料卷起来,屋子才能透进阳光来。
邻居谷满仓来新房参观了。
他用大烟袋杆子敲了敲新房前脸的红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还是这红砖好哎”,语气听起来像是带着羡慕,他说:“这通红的,好看”。
“啥时候搬进来呀?”谷满仓扒着窗台问。
我的母亲和我老姑在屋子里糊墙纸。
旧报纸是从大队要来的,我母亲把它涂上浆糊,用两只手拿起来,在土质的墙上找好位置,我老姑用笤帚由内向外轻轻地扫过,报纸就粘在墙面上了。
我母亲一边忙活一边回应说:“过几天搬,都收拾利索了再搬”。
“这房子真挺好”
谷满仓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我啥时候能住上新房子呢”。
“等你啥时候盖了新房,就有的住了,说不准过些年,咱们屯子都能盖上像生产队那样的砖瓦房了呢,那时候我这个房子就啥也不是了”,我母亲说的很有预见性,事实也是如此。
她停下手里的活,坐下来卷了根旱烟,又把烟笸箩递给谷满仓。
他摆了摆手,眼睛还在往屋内打量着。
土炕刚刚铺上竹席子,我一岁的姐姐柳娟,坐在炕上摆弄着塑料的拨浪鼓。
屋子里的泥土地面看起来压得很紧实,我母亲用旧报纸已经糊住了半面墙,剩下的部分还露着墙泥。
谷满仓用手碰了碰钉在窗框上的塑料,在阳光的照射下,卷起来的塑料里还挂着一点轻微的雾气。
那两块塑料布,让一面红勉强的“富有”显得更加捉襟见肘了。
谷满仓又啧啧了两声,这两声不解其意。
“得赶紧把玻璃按上,没有玻璃可怎么行呢”他说。
谷满仓把吸完的烟袋锅子一下下地磕在墙上,把烟灰抖落下来,又把烟袋锅别在腰间的麻绳上。
“天冷可就遭罪了”,说着便向生产队走去了。
进了六月,我的父母风风火火的用生产队的手推车,从奶奶家拉回两车家当:一个炕桌,两个箱柜,一个小水缸,两个坛子,腌酱和咸菜用的。
车上还有两床被褥,大大小小几个包裹,锅碗瓢盆,水壶,油灯,印着“幸福美满”的两面镜子。
母亲穿的还是粗布衣服,原本两条黑油油的麻花辫已经剪掉了,只剩下齐肩的长短。
母亲手里牵着我的姐姐柳娟,肚里还怀着我。再加上那两推车物件,这就是我父母的全部了。
路过生产队大院,负责伙食的村民已经在起锅烧水了,这一天的负责人是郞大嘴。父亲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今天队上吃啥。
郞大嘴回答说:“苞米饼子,白菜汤。”
“汤里多放一点葱花儿”,我父亲又冲郞大嘴喊着:“别做得一锅汤跟镜面儿似的,透亮儿”。
“啥煮好一点儿,就是将就着吃,煮吧煮吧得了”,郞大嘴笑着问我父亲:“今天搬家,推几车能搬完?”
“两车就搬完了,也没啥东西”
我父亲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了。我母亲嘟囔了一声:“我也想多推几车,啥也没有,推啥呢?”
我父亲笑而不语,回头又看了一眼生产队的房子,他说:“我也会住上这样的砖瓦房的”。
我母亲只是听着,不置可否。
她也在看着那个房子,那是葛家屯儿里,唯一的全砖全瓦的房子,周正的屋舍,宽敞的院落,院墙都是红砖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