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眼下时间不早了，继续玩下去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泷嘢和泽罗一致同意退出《第九兽区》，两人化作淡蓝色的全息碎片，脱离游戏世界——他们几乎同时摘掉神经超感VR眼镜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泷嘢挠了挠左手上的石膏，欲言又止，他默默站起身来朝着卫生间走去，人有三急，准备刷牙洗漱后去睡觉。

在虚拟世界中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有的玩家甚至可以一直玩个几天几夜不睡觉，当然啦，那种行为也很容易猝死，并不是由于精神疲劳（意识投射就像是在做梦，不会对大脑造成严重的损伤），而是缺乏能量，说白了就是没吃饭，继而导致血糖过低引起急性休克——乃至死亡。因为虚拟世界过于真实，倘若玩家在里面吃饱喝足会给大脑传递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已经吃过东西所以不用再进食了。实际上，成年玩家进入虚拟世界的时间不能连续超过十二小时，否则会触发防沉迷警告，强制下线，未成年玩家最多不能超过两个小时，足有六倍差距。

无噪音电动牙刷在泷嘢的口腔里叱咤风云，他盯着洗手台墙上的镜子，脑海中还在重温刚才的战斗，如果怎么怎么样自己就不会被克伦达苏兽逮住；如果怎么怎么样，自己或许能力挽狂澜击败BOSS，笑到最后呢。

这时，泽罗拿着“星战小子”电动牙刷、一个玻璃漱口杯和一支火星黑泥活性牙膏走进卫生间，他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一件短睡裤，脖子上挂着一条力场材质的白毛巾，脚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泷嘢望着镜子里的泽罗，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人家的腹肌吸引，真难为情！

泽罗又帅，身材又好，简直不要太完美，搞得泷嘢高低自卑半年多，讨厌。于是他想着鸟叶香来转移注意力，可万万不能被这小子秀色可餐的外貌给迷得神魂颠倒。

泷嘢弯腰把嘴巴贴在水龙头下边接水，水是温热的，至少比没开暖气的室温高，他咕噜咕噜地漱口，然后双手捧水来回搓洗自己的脸，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水汽凝结在镜子上，形成一层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薄膜——紧接着，泷嘢把电动牙刷上边的牙膏泡沫冲洗干净，放在洗手台旁的架子上的漱口杯里，为什么有漱口杯不用的啊？拜托，什么谜之操作？

问就是性情中人……

刷牙洗漱前泷嘢已经上过厕所，他离开卫生间时煞有介事地柔声对泽罗说了句：“晚安，老兄。”

“晚安，前辈！”泽罗报以微笑，牙齿黝黑，嘴角边沾着黑色的牙膏泡沫。那种牙膏似乎有点反人类。据说火星黑泥吸附能力比活性炭强，真的假的？这些东西都是很久以前某些国际品牌商送给他的“节日礼物”。

可别误会，泽罗的牙齿比珍珠还白皙，而且没有蛀牙，他很注重口腔和面部清洁。与之相比，泷嘢显得非常不精致，他活像个随时都可能会破产、无家可归的穷鬼，那有闲钱去做花里胡哨的护理。有一次，泷嘢梦见自己变成了弗兰肯斯坦，他吓得差点尿床，惊魂未定；回到卧室后，泷嘢坐在床沿边，思绪不知怎的又神游天外，全息闹钟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影子犹如烙印在屏风上的飞鸟。生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尽管无缘无故多了个男性室友，但归根结底，只是换汤不换药。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不到，泷嘢就听见强劲的敲门声，声音像紧箍咒一样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重播，这整的什么玩意？他无病呻吟着抱起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身体仿佛是被噬心魔寄生一般在床上阴暗爬行，突发恶疾，讨厌讨厌好讨厌！

泷嘢通常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他没点“叫醒服务”，到底是哪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在搞恶作剧。五分钟后，烦人的敲门声仍然不绝于耳，泷嘢忍无可忍，他坐起身来，弓着腰，用单手怒冲冲地搓着脸。等到发泄完起床气，泷嘢光着脚丫朝房门走去，开门前抡起一根棒球棒——他以前打过棒球——准备给外边的家伙当头一棒，该死的！泷嘢一开门，正挥起棒球棒，就看见泽罗的那张纳西索斯一样的绝世容颜，泽罗面带微笑，以既温柔又平静的语气说道：“早上好，前辈，要一起吃早餐吗？”

“原来是你啊，我几乎忘了。”泷嘢轻描淡写地说，他迅速放下棒球棒，幽怨的眼神仿佛能杀人呢。

泽罗满脸关切，“前辈昨晚睡得香不香？手好多了吗？”他比复读机还要话痨。

“以后记得不要乱敲我的房门，老兄。”泷嘢神情严肃警告说道，“我对‘叫醒服务’过敏，而且很严重哦。”

“对不起前辈，我知道啦。”泽罗露出一副小奶狗似的乖巧表情，“今天天气超好哟，拜托前辈，一起吃早餐吧！”他貌似有什么执念，让人盛情难却，怎么办？

见状泷嘢像一块扎进冰水的烙铁，气焰一下子骤降，他没有故作矜持地推辞，反正醒都醒了，吃点东西也是极好的。泷嘢把房门关上，然后朝着卫生间走去。“前辈，你走错方向了，厨房在这边！”泽罗提醒。泷嘢爱答不理，他当然知道厨房的位置在哪里，臭小子，谁吃早餐前不刷牙啊。

泽罗眨了眨眼睛，他愣在原地，食指相撞着，脸上露出一个宇宙究极无敌、呆萌可爱的表情包。

刷牙洗漱完毕，顺便撒了泡尿之后，泷嘢哼着小曲闲庭信步地走向厨房，他边走边回味上次吃的晚餐，那些煎和牛和羊排仍让人魂牵梦萦，巴适得板。泷嘢想象中会有一顿极其丰盛安逸的早餐（米其林满汉全席）在等待着自己莅临，他的口腔内止不住地分泌唾液，肚子开始咕噜作响。

当泷嘢走进厨房，忽然间美梦幻灭，餐桌上只摆着两盘烤肠和煎鸡蛋，以及两杯热牛奶。

“前辈，你来了！”泽罗眉飞色舞：“我为你做了早餐，厨艺可能非常粗粝，请多多指教哦，拜托。”

“谢、谢谢？”泷嘢挤着牙缝说，他暗忖：如果早知这样还不如回卧室继续睡回笼觉来得香——泷嘢不情不愿的入座，幽怨地盯着餐盘里有些微微发焦的烤肠和煎鸡蛋，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喜欢吃早餐呢——更何况，经典的懒人早餐三件套泷嘢很久以前就已经吃腻歪了。

“前辈你怎么不吃欸，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泽罗目不转睛地看着泷嘢，说：“可能有点儿焦，火候没有掌握到位，我还是不大习惯自己做饭呢。”

泷嘢尴尬地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然后，他抓起银光闪闪的餐刀，插进一根烤肠的中间，鼓着腮帮子咬了一口，烤肠的味道就是烤肠的味道，没有什么惊艳的成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烤肠是纯肉，而且不是人造肉。

“味道如何，前辈？”泽罗满脸期待。

“好、好、吃。”泷嘢机械般毫无感情一字一顿说，他咀嚼着微辣胡椒口味的烤肠，真没劲！

（嘤嘤嘤，我的大餐，我的满汉全席啊。）

“前辈能喜欢真是太好了，谢谢！”泽罗郑重其事地说，他笑得合不拢嘴，很开心，甚至有点感动。

泷嘢的心境仿佛是从天子被贬为庶民，对昨天吃的那顿盛宴仍旧念念不忘，他狼吞虎咽般吃着烤肠，与泽罗的细嚼慢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了，关于房租和水电费的事情……”泷嘢冷不防地开始发力，说道。

“前辈不用担心啦，雨果·克拉克先生应该一年之内都不会过来打扰我们的。”泽罗回答。

“什么意思？”

“我可是交了两倍定金和一年的租金呢，还包括水电费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维修费哦。”泽罗一脸天真道，泷嘢严重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让门板夹了。

但转念一想，“你是说，包括我那份吗？”

“对啊，前辈。”泽罗点点头，“小菜一碟，那点钱都不够我买一副PRO-Max神经超感VR眼镜。”

泷嘢的内心活像一只捂耳朵尖叫的猫，人比人气死人，贫富差距怎么会如此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