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剑门在那场天世问剑之后没落,可摘去的也只不过青虹贯日四字的殊荣,传承仍旧薪火相传。
青衣的父辈恐怕已经十不存一,只是门内仍旧有着她身在俗世的传闻,遂在长者一众的确信下尊其为祖,静待后世。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四甲子,四甲子能让人忘却太多东西,若不是这薪火相传的传承开枝散叶,恐怕现今的青剑门也只剩下遗址了。
也得是神骁政层包罗万象,在当年那场阴谋公诸于世后,仍旧允许青剑门嫡系元老继续躬耕于基业,才有了这不朽传承。
其实说是允许,更多的还是迫于无奈,尽管神骁政层有着骁卫这等天字级别的强者,可对于青剑门这样雄据一地且强者如云的山上名宗,也是无从下手的棘手。
修道的人有修道的规矩,这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的秩序,神骁政层虽然山高皇帝远,可不代表真的会容忍这般势态继续下去。
青剑门内部元老也不是傻子,那年风起云涌可谓天下皆知,青剑门倘若纵势无度,必受其害,就算强者如云,可骁卫,也不是吃白饭的,这片天地的话事人就是如此。
“你…认得我?”
青衣先是躬身扶起那青衣女子,随后问道,她也以为,青剑门早就将她遗忘了。
“当然,老祖宗的画像就放置在剑阁六剑地仙最前,每有新晋宗徒历世归来得入剑门便跪老祖画像,发宏愿,以铸剑心。”
“起初见您还只觉神似七八,未敢妄下断论,可再一想起剑阁那副画像已是老祖宗少年之时的遗留,遂肯定您就是老祖宗其人。”
“再加上刚刚云落谷剑气被您牵动而引起的共鸣,以为天下仅有被赋予青虹贯日之名的甲子论剑魁青抬衣有此神迹。”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什么,又赶忙一拜。
“没关系,青虹贯日已经是旧时光了,一个头衔而已,可有可无,青抬衣也不过一介代号,世人说的,都无所谓。”
“倒是你这丫头,颇有些贫嘴,是个有眼力见的,没少下山吧?”
青衣见这女子憨态可掬,讨人喜,伸手刮了刮女子鼻尖,后者只是羞赧一笑,窃喜着。
说着,先是拜过祖师,这青衣女子又看向一旁身着黑衣的神白须,她先是上下微微打量,再是左右扫视观察,她一双昏黑却又黑玄的眸子清澈有神,仿佛洞悉人心。
青衣同样看向神白须,眼神中闪动着好似洛水的柔情与波浪,就跟温煦玩过折射的水面一样,那女子有所察觉,心中疑虑。
只是看了好几秒,仍旧是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对神白须发后三枚剑簪与腰间系着的灵龛暗自心惊。
身携天外之物,必定也是天外之人,而且还能和青衣站在一起,指不定就是位比肩三圣的某位一方大摩。
“对了,得见祖师,一时惊喜,忘了自报家门,徒孙归云,腰牌见萍,六剑闻道峰山主门下,现司督门使。”
“徒孙归云,给祖师请安了。”
归云笑着便要下跪行礼,只是被青衣担住手臂不得俯身,眉头一挑一皱,不明所以。
“原来是六剑侯的新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在这剑道一途上如此得天独厚,想来四甲子,摘去了那青虹贯日之名的青剑门必定也是非凡尽褪,竟还能钻出你这么个好苗子,难得。”
“我辞别青剑门四甲子,浮世中沉沦,不见日月不听山河,早就把世间的迂腐陈规忘却寥寥,祖师之名仅是传承,我当仁不让,但这动不动就下跪的礼待,委实重了,我见不得。”
说着,青衣探手拎袖微微拂去那青衣女子裙摆上的灰尘,归云受宠若惊,只觉得眼前青衣真是天仙下凡,不染红尘却又善解人意。
而归云不知道的是,她这些,都是跟身边那个愣着看风景的木头学的。
而归云之所以自称徒孙,并非是师徒关系的传递,而是青剑门自古以来同袍之谊的规矩。
无论年长年幼,凡德高望重者,德才兼备者,皆可为师,也因此,青剑门一脉,强者为尊是真的,越往上越是没有丝毫的水分,这也是青剑门能连冠群锋问芒的原因。
因为当年的那个青剑门,就是整个剑林,而青剑门门外,只有芸芸众生。
青衣贵为这人间青虹,剑道自是绝顶,哪怕圣人至此,以剑论道也都必败无疑,因此,在这之下,天下人共逐之。
这里的逐,是憧憬与向往的意思。
也因此,一剑当立,天下皆是以此为师,归云自称徒孙,于情于理,也是尊敬。
“还没问你,如今山内是谁掌门?”
关于如今青剑门究竟由谁执掌,青衣也的确好奇,而她所好奇的不是谁能借大势上位,而是有能耐压得住当时独步剑林的六剑侯。
需知六剑侯一人之下,当年即便在青剑门只能掌司六山山卫,可其实力,却是一顶一的睥睨天下。
如今辞旧迎新,六剑侯恐怕也已经春来新绿,而眼前青衣女子,的确是天纵之才,剑资蔚然令人咋舌,哪怕是青衣这等世冠天琅,也都青眼有加。
“乃是剑冠魁天道绝顶御上,也就是前掌门听柳的兄长,您父亲的同胞兄弟。”
闻言青衣眉头一挑,有些惊愕。
难怪,能在青剑门压得住当时的六剑侯的,整个神骁,青衣掰着指头也能想的过来。
这位甲子论剑冠魁六剑之一的御上,同青衣的父亲听柳是一对同胞兄弟,此人姓陈,名定玄,字就玉,天道剑成剑,六剑中霸势最强,以刀入剑,和神白须所持殊途同归。
霸道剑一脉的当世老祖宗,尽管神骁九千年来霸势剑道只增不减,可能够独当一面于剑林屹立不倒还与日俱增者,唯有陈就玉。
他才是当年那个一手平乱群锋问芒的天下第一人,在甲勾人间蒸发之后,在听柳兵解散道之前,这位,是真正的剑道天下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也唯有百年之后剑道登顶入神的离玄机能够与之比肩。
当年六剑天各一方,在属于自己追寻的道路中逢雨化风,这位霸道剑老祖则选择了前往川边辽疆,痛饮风沙的塞北砥砺心境。
世人传闻这位沉默如金,难得能吐几个字眼,从外看去,只觉杀气纵横霸气侧漏,实则是个不会说话的,兴许是勤于剑道疏于世故,同宗同道的修剑者每逢向他问剑者,都被打的狼狈不堪,更有甚者剑心不振。
也许就是因为这么的不问世事而一心向剑,陈就玉象征着剑林中最陡峭的高山,满是荆棘且岩壁厚实。
而群锋问芒一役后,这位似乎也真正从霸道剑转为入世剑,尽管霸势不退,可剑心却愈加醇厚,于此后一手扶起危亡之际的青剑门,更是文武双全,而在那个时候,他面对的,是天道的考验。
“真想不到那位一心向剑不问世俗的二叔,如今也穿上了曾经这副他最讨厌的迂腐皮衣,若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也有所愧疚呢。”
青衣喟叹,只觉时光如梭,简直就是一把上好的磨刀石,两边一蹭,就要刮掉一层皮变了一个模样。
“陈掌门肩扛重任,青剑门一业在他手中才得已复兴,即便群锋问芒一役正端不稳,却也只是前人灼心太重,后人知此哀而得己而成也。”
青衣眉头一挑,对这眼前的年轻女子所说的文人哲学眼前一亮。
正端不稳,灼心太重,这八个字在青剑门可谓老生常谈了,其中释义大概就是:
一个人倘若本心不正,那么所作所为皆是虚伪,倘若对于某一件事太过苛求,那么结果必定物极必反。
乃是当年掌门人听柳在云落谷剑冢题字的四字箴言,其意乃是训诫后人不可以剑为凶,祸道灾世。
云落谷成剑之日便可留下题词,这是自听柳成为掌门之后定下的规矩,也是对于成剑修剑者的一种考量与封冕。
只是没想到,这八个字不仅成就了当年睥睨天下的六剑听柳,却也成为了他死后的前车之鉴,成为了整个剑林的反面教材。
可若要因为这个就臭骂听柳有始无终,倒也不尽然,而且,在听柳兵解后,后世剑林也未曾有过传闻有关听柳不好的名声的传言。
仅仅只是纷说听柳追求的太过极端,而他挑战的,乃是天极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得此下场也是因果报应。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不自量却尤可敬畏,这是后世剑林对于听柳的评价。
可他的所作所为,对于青衣而言,却是错误的,更是痛苦的。
所以他自始至终,只能是一位剑客,而不是父亲。
“你这丫头倒是好透彻的悟性,在这天下大势纷纷如涛如卷中,如此的见解,可是比金子更闪耀的品质,想来闻道山山主定是得了件无价之宝的,得已广开门楣,令起一峰了。”
“不知所修何剑?”
说到这里,青衣深深看了归云一眼,她倒不是好奇眼前女子的本根操持,只是想知道这奇女子会在剑道一途中立有如何的建树与理想。
需知,一位修剑的本心是承载日后成剑的原胚,心术不正者,三心二意者,有始无终者最后都会半途而废。
“与甲子前老祖所持魔道剑一并,走的陈掌门霸道的路子。”
可惜了。
青衣虽然听了面无表情,实则心中幽幽一叹,并非惋惜,而是对于归云所选择的剑道颇有失望。
三剑中,魔道剑成剑最极端,比起人道剑的成剑最难,后者所需要的只是先天之资这种神赋,既剑道已是奢望,成剑自然不必去想。
可魔道剑,走的乃是修罗道,并非一味争凶斗狠嗜血如备,而是这份意志需要绝对的贯穿,需要坚定不移与至死不悔的魄力。
青衣之所以能够成剑魔道剑,一是因为年少心性单一,为他人傀儡自然没有主心,二是听柳所注剑道本就是魔道剑,再加上其母的先天胎鼎,听柳的魔道剑传承为灶火,其母为炉鼎,遂锻出了这出世便成剑魔道剑的青抬衣。
所以这也是青衣身命逆天的原因,乃是违背天道地理而出生的,且是人以逆天之举降生的不世神胎,已经超出了天道容忍的存在范畴,遂于天道相冲。
如果一定要青衣评一下神骁历来魔道剑的成剑者,恐怕真的寥寥无几,九千年来能得到她的认可的,恐怕也多不出十位。
而之所以天道剑颇多,就是因为天道剑可斩因果的难能可贵,身在浮世颠簸,最渴望的便是一身清风洒脱,无羁无绊。
也因此,历来天道剑多为剑林魁首,例如剑若悬河,离玄机,斩龙人,梁且知此类。
“你如此得天独厚一点就通的天慧为何要选这么一条穷荒僻壤的荆棘之路?以你的天资,不出十年,成剑天道轻而易举,如此,岂不是舍近求远?”
不出十年,这等逆天的资质就足以证明眼前女子即便不是今后剑林魁首,也必定是一方大摩。
“老祖岂不闻甲勾老前辈所言‘剑者兵也,行之铸火,淬其心,炼其势,务求齐全”?”
闻言,青衣眉头一挑,越发觉得眼前女子奇不可言,却也觉得这女子心比天高,所望太大。
她那句气势强劲的词句出自六剑之首甲勾,当年神骁剑道之首最顶峰的修剑者。
即便仅仅只是无敌短短的二十年,可这二十年,却是整个神骁九千年来绝无仅有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