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在关外边境一座小城的一家老年公寓里,楼下是一个温泉疗养中心,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菜市场。
我的房间在三楼西头的把角处,所有的窗户已经被完全栓死了,大多数的时候都拉着遮光窗帘。
房间门口还配了两个保安,高志远不在的时候,门口的两个保安负责每天按时给我塞进来三个盒饭和几瓶水,让我在里面不至于渴死饿死。
房间里面没有网,也没有手机,只有客厅的墙上装了一个大彩电,平时基本上不开,只有在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七点的时候,定时播出我女儿和苏星河他们的生活镜头。
我每天要上四节课,分别学习高志明的语言、动作、思维方式和人物背景。
这些课程大部分由高志远亲自教授,不只要求我记录好上课笔记,并且每次上完课后他还会随时对我进行抽背,背不出来的话就罚我女儿不吃饭。
这一瞬间,让我有种重回学校的感觉。
除此之外,我在这三个月里陆陆续续的接受了六次整形手术,包括鹰钩鼻、屁股下巴、提眉、颧弓内推、发际线移植和瘦脸针。
除了把我监禁在这里以及拿我女儿做威胁之外,高志远对我其实并没有别的过分举动,而且算得上是十分的好,可以说这段时间是我有生以来除了家人之外得到的最好关照。
他在的时候,每天会亲自去赶早市,买新鲜的肋骨,炖薏米芡实排骨汤给我喝,说这么吃美白,因为高志明比我白。
平常上完课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会坐在床边跟我聊天,讲他当年从石溪村跑出来之后,这一路的经历。
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学生是如何四度入狱,然后潦草半生。
但是对于当年石溪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从来不提及。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也从不解释。
故事是有魔力的东西,哪怕对面坐着的是你最大的仇人,一旦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憎恨就会一点一点地被拔除。
就像现在在我对面坐着的高志远,我从一开始的恨他,到现在已经不确定他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了。
总之,在高志远的细心照料下,我长得越来越像他的弟弟高志明,一个已经死去的诈骗犯。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底,关外零下三十多度,在高志远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脸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洗手间的镜子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水渍,模糊的光影中,我的样子看上去和高志明的遗像一模一样。
我摸着右边太阳穴上新做的黑痣,有点微微发胀。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锁“咯咛”一声开了,高志远拎着一兜子螃蟹走了进来。
一边拍了拍手套上的雪,一边对我说:“金医生那边说你现在可以吃一些海鲜了,咱们临走前搓一顿。”
高志远拎来的螃蟹用红皮筋绑着脚,蟹壳发青,翻过来腹部雪白,渗出隐隐的红色。
他说这种是三点红母蟹,蟹黄很多,吃着特别带劲。
高志远在厨房忙活,熟练的把其中一整只螃蟹的的蟹壳打开,然后把蟹黄蒯进米饭,滴了点姜醋,接着又将剩下的螃蟹清理干净,开始上锅蒸。
没过多久,螃蟹就好了,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桌上,高志远一边吃一边对我说:“三个月没开单子了,最近手头有点紧,我得整点钱,你晚上跟我去趟京都,咱们先赚四千万。”
我看着高志远,一下愣住了,螃蟹腿在我后槽牙里塞着。
毕业以后,我的月工资还从来没有超过一万块,一下子听到四千万这个数字,我第一反应是特滑稽。
高志远没有理会我的表情,继续说:“折腾了你几个月,其实就是为了这一趟。如果成了,我就活了,那就送你回去见孩子,如果砸了,咱们就一起去坐牢。”
高志远说话慢吞吞的,没什么情绪。
我只听到能回去见孩子,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把螃蟹腿往桌子上一搁:“走!”
晚上十点半,飞机落地京都国际机场,高志远叫了辆黑色奔驰S在停车场等着,说现在就去公司谈项目。
高志远步伐特别快,我跟在后面,两个脚后跟倒腾得很费劲才勉强跟上。
我追着问他:“现在?谈项目?哪个高管半夜十一点跟你谈项目?”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亚洲卷王中心的内卷程度。
晚上十一点的望京,到处都是正在下班的人,道路两边挤满了滴滴快车,成堆的五星级写字楼彻夜通明。
我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则新闻,说迪拜诈骗圈流传着一句话:“哪个楼栋夜夜灯火通明,满屋子人熬夜上班,那大概就是在搞诈骗了。”
要是照这么说的话,这里面的诈骗公司怕是不少。
车开到一栋写字楼停下,高志远打了个电话,叫人下来接他。
不大一会儿,写字楼大厅走出来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微胖,脸特别白,走起路有明显的骨盆前倾。
高志远摇下窗户,白脸男人小跑着凑过来:“远哥,车放这儿,我帮您停。”
高志远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我,朝白脸男人撂了个下巴颏:“大伟,你看看这是谁?”
我戴着口罩,手心里紧张得都是汗,听到高志远这么说,我知道这个人以前肯定见过高志明。
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高志远把我训练成了高志明,这个大伟就是“验收”成果的人之一。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摘掉口罩,一脸淡定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大伟看到我的样子,激动的太阳穴上瞬间起了青筋:“志、志、志明哥。”
我挥了挥手,又重新戴上了口罩,示意他低调。
高志远让他把车停好,然后嘱咐他把人都叫到办公室开会。
大伟的公司在大厦的十七层,我们上去的时候,一半的办公室关着灯,只有大厅办公区还有几个女孩在加班。
高志远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门口写着“David Lau”,国际贸易部总监,然后推门进去。
大伟的办公室不算很大,布置的有点凌乱,正中间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面上摆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奖杯和奖牌。
高志远走到办公桌后面,把老板椅往外一拉,让我坐过去,然后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这个事情结束,你就是高志明,也只能是高志明,你就当钟林峰已经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