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夜里没有皓月悬空,群星隐匿了踪迹,只有如墨的夜色像是一巾夸张的巨幕,把整个天空覆盖住,显出广袤的空旷。
这样的夜很寂寞,夜空下的人也很寂寞,不知是谁人思绪在飘扬,唤向远方的姑娘。
路明非靠在宿舍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双腿盘坐,望着窗外发呆。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芬格尔在与他一起狼吞虎咽过后,很快就扯着呼噜进入了梦乡。
路明非腿上搁着苏晓樯给他专门购买的手机,手机屏幕上闪着淡淡的光芒,停留在他和苏晓樯的聊天界面。
最底下的一条消息是苏晓樯刚刚给他发送的“晚安,本小姐要睡觉了”。
和苏晓樯聊天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了路明非的习惯。
他给苏晓樯讲述了他白天的英勇事迹,虽然不能像真实情况一般夸张,但他依旧讲得绘声绘色,龙飞凤舞。
勇闯敌人指挥部,淘汰人数最多,甚至和师兄拼得不相上下……
路明非眉飞色舞,觉得自己真是咸鱼翻身逆袭了。
然而苏晓樯却不相信。她怀疑路明非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路明非只好悻悻然。
他总不可能漂洋过海,跑到苏晓樯面前一蹦三米高,嘴里还说“小天女快看,我没骗你吧!”
最后两人互道晚安,苏晓樯很快下线了。
她即将参加高考,家里公司由于她父亲病情的加重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因此她最近和路明非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少。
而路明非这些天内不断给苏晓樯加油打气,除此之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习得了“言灵·皇帝”的影响,今夜的他好像比以往都变得更加敏感,一些奇怪的感觉总是如潮水般蓦地扑向他的心头。
路明非忽然觉得有些烦闷。
人有时候真是扯淡。
明明前不久还因为某些事兴高采烈,下一秒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淹没,毫无征兆地胡思乱想起来。
就像心里突兀出现了一枚石子。
它没有所谓的势沉万钧,仅仅只有指甲盖大小,可它有棱有角,堵在心口上,压得你似乎要喘不上气来。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少年的眼神有些迷惘。
尽管他已经重生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路明非了,但他其实也并没有古德里安教授和楚子航口中所说的那般优秀。
他有着君王般的黄金瞳,能抡着狄克推多舞得虎虎生威,还有着小魔鬼留给他的“刻印”与“回溯”,俨然一把锋利无匹的屠龙利刃。
他这把利刃一旦出鞘,必然伴随着龙族的鲜血。
然而他的学习成绩仍一塌糊涂,脑子中专业知识的储备一片空白,似乎除了屠龙还是屠龙。
他在感情上笨拙得像是朽木,生活自理上又是个白痴,最厉害的厨艺是往泡面里面加个煎蛋。
高二那年,婶婶一家带着他去了市内一家出名的辅导机构,据说这家机构预测学生专业成绩和就读大学格外得准。
当时他们走了弯弯绕绕的圈子,粗糙的石阶踩满了脚印,青苔像泼洒的染料般晕染在沿途的墙壁,深青覆盖住了灰白,仿佛是在上面化了歪歪扭扭的妆容。
阳光不愿迈进楼道,只有生锈的铁栏杆反射着白炽灯的光。
婶婶交了好几千块钱,连着好几天都在叨念费用的昂贵,很是肉痛。
不过一想到这是为了路鸣泽的大好前途,小不忍则乱大谋,婶婶自己做自己的说客。
足足数天,她总算说服了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于是连带着路明非也享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恩泽。
辅导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一身灰色的衬衫显得体态稍微臃肿,一框黑色眼镜架在不算挺拔的鼻梁上,头发梳得整齐,油光可鉴。
白炽灯光照在那乌亮的黑发上,路明非还以为他头上顶了面镜子。
不过看起来,他和路鸣泽倒还挺匹配的。
这是一副成功老师的模样,至少婶婶心目中是这么认为的。
中年老师很热切,和路鸣泽聊得很投机,不停指着电脑屏幕上不同的地方,说着“这个大学奖学金如何”“那个大学宿舍条件怎么样”,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意味。
尤其是在指点的过程中还穿插着对婶婶优秀教育的赞赏,简直是“中国家长们的劳模”。
婶婶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觉得几大千的学费没有白交。
路鸣泽也在侃侃而谈自己了解的海外大学,说到兴奋处,甚至还和老师在空中击掌,提前预祝他的胜利。
路明非则独自站在窗户边。
他看着日光从玻璃里透进来,蜉蝣般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长得有些瘦弱的爬山虎在窗外攀爬,在地毯上映出细长的阴影。
路明非轻轻地吹了口气,瞬间惊扰了光束,无数尘埃慌乱地奔跑起来,仿佛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这时,和路鸣泽交流得差不多了,双方都觉得很满意,于是大家都想起了被遗忘的路明非。
那个中年老师把角落里的路明非叫到跟前。
他用手扶了一下镜框,“路明非同学,是吧?”
“嗯嗯。”
路明非点点头。
“你哪门学科成绩比较突出呢?”
“没有。”
“哦,原来是综合发展的学生。成绩是在班级上游还是下游呢?”
“下游。”
“噢,那也没关系,别垂头丧气的。即使是下游的学生,我们通过努力学习,也能追赶上上游的同学,成为一匹黑马!就连咸鱼都有翻身的机会呢,我相信你,明非同学!”他给路明非灌着鸡汤,神采飞扬,“你有什么想去的大学吗?”
“暂时没有诶。能考个市内好点的大学就可以了。”
“唔,是这样啊……”
说到这里,中年老师突然问道。
“那你有自己的梦想么?或是目标?”
有那么一瞬,路明非觉得他眼花了。
说到“梦想”两字时,这位中年老师神色变得极为认真,神态肃穆得如同朝圣,与这个先前稍显油腻的中年男人判若两人。
路明非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暂时没有想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