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钟大宝正扶着廷尉府大牢的外墙,弯腰往一处草堆呕吐不止。
连同昨夜喝下的酒,吃下的肉,全都吐了干净。
吐到最后,明明已经没有食物,胃酸和葡萄酒酸依旧在食道里反复翻涌着,让他干呕不止。
一旁的陈恂十分无奈,只能让姬小五找来清水给他漱口,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催吐,嘴上叹息着说道:“大人昨夜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我呸!这是喝酒的事吗?明明是他的人做人做事太恶心!简直是土匪!连土匪都不如!”
提到“土匪”和“我呸”,陈恂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又对姬小五道:“小五,你确实看清了是征北将军的亲信带人挖塌了黄河堤坝?”
“此事千真万确!”
姬小五忿忿不平道:“其实不仅看到,当地办事的更卒还听到将官们说‘若能引黄河之水淤灌农田,是大功一件,就像当年的郑国渠一样’,只是当年郑国渠修建是为了淤灌盐卤地,这次决堤淤灌的却是万顷良田。”
听来这话,钟大宝胃酸又开始翻涌起来。
陈恂见状瞪了一眼姬小五,“你少说两句吧。”
“是,是,小五知错了。”姬小五应声退了几步。
钟大宝那袖口擦了嘴角,猛然想起当初从贾府恶奴那里赚来的10000匹绢。
从理论上讲,最后4000匹,黎阳粮商们应该是不敢收的,因为在送货上门的过程中,被人抢了货,最后需要买家出人情用面子,才把这批货抢回来。
用云龙兄的话说,货到山贼手里就变成了贼赃,再由官军从山贼手里抢回来,就从贼赃变成了缴获。
这道理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就好比公门捕快有天突然捕获欺骗百姓的大盗,缴获脏款巨万,这些钱一分都不会还给那些被骗的苦主。
而是会——充入国库。
当然当然……
或许参与缉拿大盗的公人们见者有份,朝廷会拿出脏款中的几厘几用来奖赏给官差衙役及青天大老爷,让无数想要改变阶级命运的公门中人奋不顾身。
这么简单的道理钟大宝知道黎阳粮商也知道。
因此他想着就算他硬把4000匹绢塞给黎阳粮商,他们多半不敢生受,如此既赚了大度宽仁的贤名,又侵吞了缴获的贼赃,一举两得了属于是……
但很快,钟大宝还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叱嗷!我学谁不好非要去学司马昭?”
陈恂有些奇怪地问道:“大人,您似乎对大将军的某些行事不太认同?”
钟大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嘴巴,惊愕的小眼神悄悄瞥了陈恂一眼,暗道:“这小鬼简直耳聪目明,劳资这么小声他都听得见?”
看到钟大宝沉默,陈恂正色道:
“大人不要误会。恂以为,您不认同大将军情有可原,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不过,原本无心的抱怨一旦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就可能传成诋毁谩骂,龌龊龃龉,甚至是……血海深仇。望大人慎之。”
钟大宝十分欣慰陈恂能有这样的城府,但他也知道那是陈恂父亲陈泰用自己一条性命换来的,或许陈恂当时是亲眼目睹了父亲陈泰悲愤交加拔剑自刎……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司马昭从来都是个成年人。
他深知成年人不做选择题的道理。但他却不知道在很多时候,不做选择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一旦选择这种选择,便是将自己置于两人之间。
宛如太极阴阳鱼中突然出现的第三者,这时三者之间,必有一人要自损以掣肘,否则难以重回平衡。
陈泰与贾充如此,何曾与阮籍亦如此。
当司马昭做出了他不做选择的选择时,曾经那个遵纪守法刚正不阿的何曾死了,行事逐渐乖张。
同样当司马昭想保全贾充时,更加正直的陈泰也死了,他甚至不愿和司马昭呼吸同一份空气。
或许在所有人眼中,司马昭是聪明的,只是对于这样的聪明,钟大宝甚至不愿说一句:“呸!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