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啊，德川也灭亡了吗……”土蜘蛛没有理会郑吒的怒火，他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注视着天空。

想到了秀元当初的话语，想到了自己曾经在京都大闹一番却徒留空虚的境地。

接着，满腔的情绪随着烟雾一并被吐出，化作一句纯粹的话语：

“现如今，晴明降生了吗？”

“他尚在地狱等候复活的时机，而作为子孙的御门院家，仍在谋划这一切。”

“是吗。”说着，土蜘蛛看向郑吒。

“那么，你就是这个时代的强者？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绝非寻常人类。

“你是什么？是新生的龙妖吗？”

并非恭维。

土蜘蛛是真正地感知到了，来自郑吒的威胁。

在这个世界魑魅魍魉存在的基本要素是畏，而无论是对非人存在的恐惧，还是对神佛的虔诚敬意——

都被归类为畏惧之中。

因此龙这类怪谈妖怪，土蜘蛛早些年也见过几次，和他们做过一场，对他们的气息并不陌生。

但是，土蜘蛛从郑吒身上感受到的，却是与龙类似是而非的气势。

不仅更加纯粹，更加神圣凛然，同时——

也更为强大。

经历过无数次战斗，被他人畏惧，警惕的土蜘蛛头一回明白了，什么叫做来自更强者的气势。

如同被寒冰冻结思考一般的寒意，首次漫上他的骨髓，让他明白了弱者的视角，知道了恐惧是何等滋味。

即便是九百年前，与安倍晴明的战斗自己一度落入下风，但途中亦不曾有一刻感受到这等情绪。

换作是他人或许会两股战战，惊恐地想要逃走，然而对人生充斥着战斗的土蜘蛛来说。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盛宴。

“有酒吗？强者。”

“有。”郑吒从纳戒中取出兑换的精纯白酒，随手一抛。

土蜘蛛看着这玻璃瓶的玩意，也不做其他动作，直接连瓶带酒丢入口中。

感受着口中传来的灼烈感，他咂咂嘴。

“味道挺香，装酒的那玩意做工挺精致，也是在我沉睡这段时间里，南蛮人传到这里的东西吗？”

“这是我家乡的酒。”

“很烈的酒，我很喜欢。”郑吒说着，又从纳戒取出了几瓶，自己留了一瓶后将剩下的全都丢给土蜘蛛。

接着他手掌如刀，轻松就切开了瓶嘴。

土蜘蛛也毫不客气，几下就将那几瓶酒吞入腹中。

而郑吒也饮下了一整瓶，将瓶身丢下。

双方就如茶馆客人般，杯酒言欢，互不言语，似乎是在品味这一刻的安宁。

片刻的沉默后，土蜘蛛猛地出拳，砸向郑吒。

却不料郑吒早有防备，他抬手一拳，迎上了土蜘蛛的攻击。

雷声骤然炸响。

而下一秒，土蜘蛛的身影如炮弹一般倒退而去，重重撞击在寺庙大门上。

纵然他在对拳的那一刻，察觉到是自己下风，当即便双脚发力，将地面踩出两个大坑，意图借此稳定重心。

然而，在那沛然巨力面前，亦只能留下两道沟壑。

撞上大门的那一刻，整座围墙转瞬坍塌，便连地面也出现了众多裂纹。

“真不错啊，真不错啊！从源平合战直到战国之世，都未曾感受到这等压力！即便是当初的晴明，亦不能让我这般狼狈！

“报上名来，强者！”

土蜘蛛躺在瓦石废墟上，并未在意自己的失败。

他从不在意胜负，自始自终，土蜘蛛所追求的唯有痛快地打一架。

而如今这个愿望被实现了，因此他相当的欣喜，不顾满身的碎石，发出了满足的狂笑。

“郑吒。”

“大陆那边的妖怪吗？”土蜘蛛单手撑住地面，站起身。

“看样子，不动点真格的，真的会被你打死啊，郑吒。”

说着，他口里径直吐出丝线，在四周建立起蜘蛛丝构建的角斗场，并且隔绝了那些暗中窥视的阴阳师。

“再来一场吧，郑吒！”

“啊。”

雷霆与拳风互相交织，声声震耳欲聋。

——————

东京。

沿着张杰所给的路线，楚轩二人来到了一间古旧的寺庙外。

根据张杰所说，这里似乎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遮掩，以至于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这可瞒不过张杰的精神扫描，在张杰感知内，这个地点所散发出来的奇怪气息是方圆百里中最强的，相当诡异。

楚轩听到这个情报后，心里早有答案，他推测，那个位置应该就是百物语组，用于收集新的畏的，制造怪谈的关键节点之一。

寺庙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少年头，装修也显得非常老旧，墙壁上存在着不少风化的泛黄痕迹，就连大门也被虫噬的相当严重，表面上斑斑点点，中心处还可以看见内部那木头断裂，被腐蚀的痕迹。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无人问津的废弃寺庙，然而诡异的是，却有不少香客前来上香，来往者络绎不绝。

楚轩无视了那群香客，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那端坐于门前的，无面无首的老旧佛像，以及那站在佛像前，手持折扇的和服青年。

似乎是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黑发的青年转头，用不带任何感情的漆黑瞳孔注视着两人。

“百物语的言灵使，圆潮……或者说，山本五郎左卫门之口？”

“哎呀，小哥，我等不过是初次见面，你却很了解我们呢。”

圆潮笑着打开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

“此次前来，有何赐教？名为中洲，终结了鬼王千年野望的斩鬼人们？”

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

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汇聚着，向着三人的方向不断蔓延。

“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楚轩扶了扶眼镜，对周围的变化视若无睹。

“只是想请百物语组，彻底成为过去的故事。”

话音落下，周围虔诚拜佛的香客脸色变了。

他们齐齐转过头，用杀人般的目光盯着楚轩，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说大话可不是好事呢，就连奴良组都未曾将百物语组彻底击溃，你又有什么本事呢？斩鬼人？”圆潮笑着一挥折扇，顿时周围的人群一阵骚乱。

妖魔撕开他们的肉体，向着二者扑来。

“斩鬼人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圆潮正想说些什么，但楚轩连讲述的机会都不给，双枪从袖中抖落，啪嗒啪嗒便击溃了数十只妖怪。

甚至于那些还未变成妖魔的人类，都被他无情地杀死。

“零点。”

早有准备的零点抬起冲锋枪，一枚子弹精准击中了圆潮的眉心。

然而圆潮的身体顷刻间便化为烟雾散去，唯有声音留在原地：

“看来这个游戏对你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我还以为斩鬼人的道德水平都很高。

“不过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继续玩。”

楚轩闻言，开枪的动作并未有半分迟缓。

“很遗憾，我们并不打算沿着你的规矩做事。”

说着，楚轩早已将在场所有香客杀死，随后，他抬起头，看向那尊佛像。

“不过我们队伍的二当家倒是有句话说得很好。

“——唯有上不得台面，被奴良组斩杀了自家的首领，结果正面打又打不过对方，只能躲在背后里暗戳戳玩小手段布局的废物，才会想着去利用规则，去将敌方的优势削弱到一定的水准，让自己占据上风，而不是堂堂正正地去和对方一较高下，用硬实力碾压所有对手。

“真正的强者，自己就是最强的规矩。”

“不错的大话，可惜你们看上去，一点也不是那种强者的样子。”

圆潮并没有被楚轩的话语影响到情绪，传入二人耳边的，仍然是那副轻佻的语调。

他的这番话并非无稽之谈，在楚轩杀死了所有妖怪之后，又有全新的妖怪从那些尸骸中诞生。

楚轩知道，这是百物语组干部，山本之手化身的妖怪镜斋的能力，用绘制的形式去创造怪谈。

“我们百物语组可以用先前制造的怪谈与畏惧与你们耗下去，但身为人类的你们，又该如何对敌呢？”

局面上似乎是二人的劣势，但楚轩脸上却没有半分紧张或者恐惧之色。

他只是平静地，如机械一般，宣告了一个结果：

“纵然为百年的妖，亦逃不过人性的束缚吗？凡人的智慧……就让我教教你们吧。

“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势。”

话音落下，他单手朝向天空，一枪开出。

而零点也似是接到了什么指令，架好狙击枪对准寺庙某处，灵能刹那间便包裹住枪身。

片刻后，枪声响彻，而那被畏所制造的幻象遮盖的场面也展露在二人眼前。

佛像散去，和风的房间呈现在二人眼中，四处挂满了魑魅魍魉的画作。

而在那房间中央，一个黑肤青年躺倒在地，他紧握着毛笔，四周是散落的纸张，上面刻录了或是完整，或是只有寥寥几笔的妖怪图画。

墨水洒落在榻榻米上，宛如血迹。

“逻辑天道。”

楚轩的眼中，似有光芒携带着诸多信息，不停闪烁。

他扶着眼镜，又朝着某处开了一枪。而零点也循声扣下扳机。

说书人应声倒地。

耳边传来主神的提示，但楚轩却毫不在意，只是走上前，对着说书人那尚有生机的身体，叙述着什么，来敲定最终的结果。

“交流传递信息，信息即为载体，畏的本质，即为人类对未知的感情，寄托于信息之上，不断传播，从而诞生妖怪，加强妖怪。

“而很不幸的，我的能力，就和信息相关——通过驾驭信息来修改现实，这就是我的能力。

“足以彻底终结妖怪的能力。”

圆潮瞪大了双眼，看着楚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楚轩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抬起枪，对准那正不断挣扎咳血的说书人圆潮。

“永别了，意图成为最棒说书人的百物语干部，名为百物语的噺，也是时候该画下句号。”

枪声响彻。

圆潮坠入了地狱。

而楚轩感受着体内的奇特力量，挑眉。

“果然，畏对人类，亦有增强的效果吗？”

他刚才讲述自己能力的时候撒了个谎，逻辑天道的本质只是通过不断从外界获取信息，并利用这些信息开始运算，来引导现实达成运算得出的结果，做不到直接干预现实。

然而，在杀死圆潮之后，楚轩却能感知到，自己身上传来了一种奇特的波动。

与张杰的心灵链接，或者说精神力的力量有部分类似，但本质截然不同的力量。

无需逻辑天道的信息解明，楚轩马上便知道了，这是来自于他人的感情所化为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与逻辑天道互相交织，让楚轩知晓了一个事实——

逻辑天道，已经可以绕开那些限制，直接修改现实。

这正是依托了圆潮的情绪波动，哪怕他并没有全信楚轩的说辞，导致这份力量只能存在短暂的一刻，亦让楚轩对接下来的计划有了新的想法。

这就是楚轩的谋划，他准备借此来研究畏这一精神力量究竟有何妙用，以此来强化中洲队，以及……

将自己身上的问题解决。

而目前来看，畏的力量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收好手枪，楚轩提起圆潮与镜斋的尸体，还有折扇，画作，与笔墨纸砚，接着，他闭上双眼。

片刻后，楚轩皱起眉头，原本打算说出的话语，也变了一番模样：

“零点的背包将会是空间道具。”

运用起了逻辑天道短暂存在的修改力量，楚轩修改了现实。

——其实他本来打算直接让这个修改能力一直存续下去，但在即将说出口的那一刻，楚轩忽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威胁，自体内传出。

似乎只要他将那句话说出以后，自己的生命便会当场终结。

并不单单只是肉体的败亡，就连灵魂，意识，自我，存在的一切，也会跟着一起消散。

（是因为供能不足，缠绕在我身上的这份畏不足以抵达这个结果）

（……还是说，LV4的能力，必须存在着这种限制，才能引导现实呢？）

记下了这个情况之后，楚轩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入零点的背包中，本该装满的背包，此刻竟是能容纳楚轩手中的所有物件。

“走了，零点，去将百物语组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