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朱红色的马车,沿着宽阔的御街缓慢行进。
过了南静门,前方引领的宫人,与静候在门内的另一个宫人作了交接,便自行退去了。
交接的宫人吩咐一声“庆宁宫!”马车便以更加缓慢的速度向皇城内行进。
马车内的沈晦,轻轻挑开车帘一角,御街两侧军士林立,一片庄严凝重气象。毕竟是皇家要地,果然不同凡响。
昨日宫中传出懿旨,言官家欲召见沈晦。一时间,原本清寂无人的沈家老宅着实热闹了一把。
先是开封府尹亲自率人封锁了沈家门前、院后的街道。继而是太常寺礼院派了一位四品的判礼部事亲临沈家,面授觐见官家的一应礼仪。甚至连沈晦一身行头也尽数更换。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如此一来沈晦就愈发显得轩昂挺拔了。
嗣后又发现沈晦尚无功名在身,便有吏部的一位郎中大人仓皇赶到,从中斡旋种种事务。好歹追根溯源查知沈晦尚有祖荫功名在身,总算是合了礼仪。
思忖之间,马车已经过了朱雀门。在朱雀门前又换了一位宫人,如此又过了数盏茶的工夫,马车方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一个白面无须的老年宫人弯腰一礼,并双手送上一只锦绣的矮凳,缓缓伸出一只白胖肥腻的手来供沈晦扶持。
沈晦见这人男生女相,低眉顺眼的样子,知道便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了。心中不免有些排斥,手只是在他的手背上搭了一搭,便即脱开了。
那宫人望着沈晦双脚落地,复又躬身说道:“贵人请随我来,官家已经候您多时了。”
随着他穿过一条琉璃盖顶、左右手镶嵌金丝游龙的操手廊,再沿着一条银色卵石小径横穿了一条翠色雨滴的枞树林,一座古意盎然的灰色宫殿便出现在眼帘间。
宫人立在宫门槛前,躬身禀道:“陛下,沈晦奉旨觐见!”
“进来吧!”一声清朗的回应之后,沈晦迈入了庆宁宫的门槛。
庆宁宫内,宫娥静立,珠帘漫垂,一张朱漆的巨大木雕茶几前,端坐着一个浓眉黑须的青年男子,正举杯品茗。
沈晦知他应是当今皇帝赵煦了,不由得心头惴惴,便站于帘外躬身行礼,道:“臣这厢问安。”
他身后的老太监却骇得瞪大了眼睛,一只手用力捂在了嘴巴上,唯恐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声响来。
这人见了皇帝居然不行三拜九叩之礼,还大大咧咧地说什么“这厢问安”,他以为皇帝是他大表哥吗?怎么不向皇帝问一声“你吃了吗”!
老太监腹诽着沈晦,恨不得问候他十八代祖宗,可沈晦却恍然不觉,甚至还觉得自己这礼数行得毕恭毕敬,毫无瑕疵。俗话说:礼到人不怪!
他一个生在新时代,活在红旗下二十一世纪青年哪里懂得那些三拜九叩的道理啊,不过是凭着一些影视剧里看来的桥段勉强照猫画虎罢了。那些吏部派来为他补课的礼官亦是百密一疏,居然没有料到沈晦这厮居然对赵宋王朝的等级文化一窍不通!
皇帝自然也看到了老太监挤眉弄眼的模样,亦是为沈晦的惫懒表现大感意外。但物以稀为贵,久居高位的皇帝看惯了人们三呼万岁、诚惶诚恐,反倒觉得这个年轻人随性、疲沓的颇为清新可爱。
于是他便朝着老太监摆一摆手道:“花全宝,且退下吧,今日之事可不向外人道。”言语中自有威严。
俄而,赵煦向着帘外的沈晦轻轻招手,示意他进入。
沈晦依言掀帘而入,很自然地在皇帝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