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人各有命(1 / 2)汉贾首页

熏香袅袅,暖阳清风,药茶飘香。

凉棚下,李丘已经拿来了果馔,又进去了,管佐与李并之间一场友好的谈判此时也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永字八法便是点、横、竖、钩、提、撇、短撇、捺……捺就是磔。加上‘正’字斧正字形,楷书以这二字练习够了。”

“王羲之,字逸少……李伯,你不用这么看我,此二人你绝对没听说过。而且保准你找不到。”

“李白李太白,便是跟李伯本家。对,就是这个太……田叔,别问,再问就是我自己写的。”

田辅笑道:“正好。我这便送你去五业曹找习师。你也好为我东亭街出一把力。”

“不去。退了学,还投过河,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如此你便说实话。”田辅一脸担忧:“叔父担心你为歹人所害……”

“都把这种东西托付给我了,还要害我?我家叔父,我看是你老人家要劫我财路吧?”

“什么话!叔父可曾亏待过你?”田辅一脸尴尬,又问道:“当真是此二人叫你来卖字的?二郎啊,以这等东西追求名利,少不得被人说此二位为名利所累,可是落了下乘了。有这等贤才,又何至于做起商贾事来了?”

“田叔,人各有志,什么下乘不下乘的,不害人不违法便算得上乘了。可不是所有人都想走到人前来,能不让本事荒废,又能赚钱养家,何乐不为?”

管佐笑着收了契约,抱起一个扁长的红漆木盒,又拎起一个大布囊站了起来,“李伯,田叔,感谢二位大人有大量,此番盛情款待,提携于我,佐委实感激不尽。就是还望李伯往后别再有暴脾气了,怒火伤肝,身子最重要。心平气和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既然事了,我便回去了。”

“你小子……有空来坐。老夫还有事,便不送你了。”话是这么说,李并笑着一直将管佐乐燕送到了街口这才回来,望着案几上签下的契约一脸唏嘘地摇了几下头,又拿起自己写下的《静夜思》,老脸振奋:“假借寄卖行功德之事……能受王、李这等贤良看重之人,果然也非常人。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哪里如你说的那般执拗无能。分明是块璞玉——如此心胸,来日前途无量啊!”

之前田辅被李丘找过来就说管佐能力平庸性子木讷,又有投河之举,有心胸狭义的嫌疑,以至于李并也觉得先前他一番刁难,再有田辅出面抢功劳,他能名正言顺得到书法已经是万幸,这次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能先人一步,率先琢磨楷书。

没想到事了之后,却是与这少年有了合作,而且田辅没抢到什么功劳,管佐竟然给了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在出乎了李并的意料。

方才管佐提了上中下三策,但管佐的上策自然是他的下策,所以他也乐意促成管佐寄卖的提议。

老人心中也有些汗颜,管佐先前摊牌的最后一番话可是狠狠地敲打了一下他的脾气,恃强凌弱逼着人投河,这事说出去多难听,思及心中还真有歹念闪过,所以这次也慷慨了一回,借着谈判,直接承诺只要管佐拿来的东西不差,端木堂外围几个书架柜子案几要用都随便放,不要钱,顶多就是控制每次摆放的数量,越中央,能摆放的数量越少。至于来此练字,也随便挑案几笔墨,都免费用。

未免旁人说他用这种手段还要占管佐的便宜,又是在拿端木堂的东西卖人情,李并还特意赠送了一套私藏的文房与一些书写用的竹简木牍竹册纸张。

只是那套价值不菲的文房送出去,这次老人却是没像往年给人送礼那般肉疼,想着王羲之李白二位或许也会用上他送的文房,还有些得意。

“是有些奇了,好似换了个人。”田辅望了眼管佐乐燕离开的街道——街道顺着端木堂门前的十字路口往东走,通向他的就义堂,也通向卜金所在、归属罗家的沐云布坊,离乐燕家相对较近,但也是管佐十天前跳河之前走过的路,还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少人会以看热闹的眼光看待管佐,此时管佐竟是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了。

思及管佐十天前发生的投河之事,对比如今,田辅也有些惊疑。

一开始听田陵说管佐直爽不少,要说管佐认命从商,所以开始跟人接触,这也说得过去。但方才这口齿神色哪里有以往的木讷,便是此番有人在背后撑腰,年轻人一时自以为有了依仗自信一些也在所难免,可李并先前是得罪了他的,此时这说话做事进退有度的,若真有这份气量,先前也不至于想不开就投河了。

刚才李并与管佐谈判的时候,田辅在旁看着甚至有种错觉,他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刚入世的少年,反倒像是遇到了同行,而且这个同行还有些阅历了。

若当真是投河之后幡然醒悟,确实也算一件好事……田辅想着,搓了搓右手大拇指,“老匹夫,别看了。二郎是脾气好,放寻常人,你此次还想将功补过?往后说话做事还得谨慎。”

方才定契约的时候,管佐临时起意拖他下水,田辅作为见证人也画了押,还承诺了一番一定给管佐石灰成本价。

虽说这是买卖,本来就没有不做的道理,邻里之间帮衬也得帮衬一番,但管佐话语间明显将他与李并比作一家,本来能做人情的事情转瞬变成了有些赔礼道歉的意思,饶是此次出面也算立了一功,心中依旧不爽李并,这时拉了拉李并的臂膀,“还不过去向姑娘请罪。你我也早些向大宗复命,诸位兄弟都等着这边的消息。”

“世叔,世伯于妾何罪之有?”罗彩带着小翠李丘出来了:“此事虽牵涉家中,已是圆满,能得见端木堂凭此书法再进一步,家中亦能得利,妾感谢世伯还来不及。”

先前李并找罗彩麻烦,其实没有人真正说出来,就是有李并说了“姑娘好手段”,所以都心知肚明罢了。这时田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这件事情,罗彩轻描淡写地揭过,李并心中感慨着后生可畏,干笑着拿起那卷之前夹两片竹简的竹册,摊开来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便是杨仪的《蒹葭》。

“若非姑娘几次三番指引,老夫差点酿出弥天大祸,是得请罪一番。姑娘说的是,笔力非凡,不过临摹效仿。楷书不在曲中求,以直弘道,此番授业天下人,岂止是一片真心,说是圣人之举也无不可。”李并放下竹册,却是再无兴致看这东施效颦的破字了,连同契约、抄录的《静夜思》一起递给李丘:“你去放好。把杨公子的书法搁置甲三之位吧,甲一甲二空下来,待我回来,再将此竹册挂在甲一,以示二位大贤之才。”

“世,世伯……”李丘接过竹册,望了眼罗彩,神色尴尬道:“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那位这几日一直替柳月阁买诗赋的王公子……并非中卢王氏旁系子弟,是,是部江夏郡从事三子,林氏三公子……你已经好几次没好好对他说话了……”

按理来说,类似林镇这样的富家公子都混迹临近五业曹的城外集市才对,方才罗彩好奇林镇来这里做什么,于是向李丘打听了一下,李丘因此才知道那林镇居然是隐姓埋名的大户子弟。

“……”李并嘴角抽了抽,怎么又遇到个扮猫的老虎。

这年月一帮公子哥中总有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平日假名出来混迹市井,美其名曰今日知晓民情,来日为官也好秉公执法,但真正显露身份的时候,却足以给惹上这些公子哥的人带来惨绝人寰的打击。

南市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李并听来也只付之一笑。这林镇他以往参与罗家聚会听过几次名头,风评据说很差,但地位不同,身份年纪也注定不会有交集,以往便是在罗家宴会中遇到,李并也不会刻意去记那次脸,这时却也心有余悸。

不过对方接连替柳月阁来端木堂买有关秋、月的诗文歌赋,虽说出钱大方,但次次上来都要闹,说不够好,要端木堂联系作诗人退钱,为的目的倒也是想要更多的好诗好赋。只是诗文歌赋一旦上了层次,向来没有个准确的评判标准,能来寄卖的也不会是那种能够力压群雄的,这件事其实就是林镇在耍无赖了。

李并占了理也有恃无恐,沉声道:“既然是隐姓埋名,该直的时候也得直。”

田辅好奇道:“那林三公子我亦有所耳闻,怎招惹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