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不知是被冷牙扰醒,还是自己有所知觉,云悠意识朦胧中感觉到嘴唇正触碰着什么,软软,暖暖的,就像新弹出来的棉花一样舒服,其中还飘着清淡的花香。 不仅如此,似乎连空气也热乎了,让呼吸不再那么困难。还有身体也跟着暖和了不少,不像刚才那般难受了。 难道这里不是冰窖吗? 怎么可能?刚想着,云悠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就算她想,冷牙也不会突发善心放她出去。 不过真好! 她又在心里美滋滋的想道,忍不住贪婪的缩了缩身子,好汲取更多的暖意。 原本以为在漆黑冰冷的冰窖里,她就会这样全身渐凉,独自一人硬梆梆的死去。只不过没想到碧珠那丫头会来,那哭声,她敢肯定是她,而这正足以证明她还没死。虽然不清楚一向胆小的她是如何征求得到冷牙同意的,但多亏她为自己准备的这些。 那丫头,是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平时老爱哭哭啼啼的她,在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时一定又猛掉眼泪珠子了吧?也不知道她那臭脾气的姐姐琼珠有没有不耐烦的“骂”她。 越想心里越不安,即使现在身体还是疲软无力,但芸嬙依然拼命的想要睁眼,如果碧珠真的挨了琼珠的“骂”,她也能帮衬说上两句不是? 就权当是,与她们姐妹俩最后的道别了。 这时,冷牙感觉到怀中人儿轻微的动静,他缓缓启眸,抬起头来微看了一眼,不得不暂时结束这个吻。舔舔自己湿润的唇瓣,然后微抿着,慵懒的目光仍恋恋不舍的凝着那张让他深醉其中,已被刚才的吻点缀得终于粉润了些的樱唇。但他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她痛苦消减了不少的脸儿上,胸口随之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绷的了,嘴角漫上轻松的笑意,连眼角也浸溋着。 为她如此恬静的模样着迷着,冷牙体内那意犹未尽的激情再次漾开了波纹。但他隐忍着随时想要吻下去的冲动,不想因为自己的欲望破坏了这么美好的睡颜。将头俯下与她额心相贴,听着她细小平稳的鼾声,嘴角的笑添得更深了。“你已经想好了吗?和本王一辈子。”他低柔暗哑的声线,是一缕从汤泉之上拂来的清风,热热的,带着温润的湿意,萦绕耳廓。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想来真是可笑,现在的他根本还没放下对傅妍的感情,又凭什么如此多情于她?明知道她不是芮娴,不是除傅妍以外,他所认识过的任何一个女人,为什么一面想要她给自己时间,一面又要期望她能一心一意的彻底接纳自己? 他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不知费去多大的劲儿,似乎连好不容易恢复的那一点点气力都用上了,也还是撑不起沉甸甸的眼。明明意识清楚得很,但就是身体动弹不得……云悠在心里着急的想着。她不想连一句临终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好歹,她在这个世上还有爷爷和云嫱两位亲人。 或许老天爷在她拼尽最后一次挣扎时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眼皮总算能睁开一点点可怜的小缝了,只是隐隐约约,有些模糊的光影在晃动,不算刺眼,可究竟会是什么呢? 摇晃的灯笼? 飘舞的衣裳? 拂曳的树叶? 还是走动的人? 她现在在哪儿?难道真的不是冰窖里吗? 头好重,额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还有刚才一直就闻得到的,这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是碧珠吗? 可是跟她朝夕相处那么些日子,她记得她身上的香粉从来都不是这种味道。至于琼珠就更没可能了,大大咧咧惯了的她虽说不上不施粉黛,但至少很少沾惹香粉,何况还是这么稀有独特的气味。 在心里暗自揣测的同时,一边也让眼睛慢慢适应那点浑浊的“光影”,努力再将眼缝撑得更大些。 恩? 这是什么? 本想看得更清楚,可半天也没明白这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为何物。 不是灯笼,也不是衣裳,不是树叶,更不是人……而是像毛发之类的,一排整齐,弯弯翘翘,又黒又密,密得像篦子的齿一样。它们安静的贴在她的眼前,几乎是遮去了她所有的视线,不时的轻轻煽动两下,就像雏鸟那羽翼未丰的小翅膀,显出几分灵巧与可爱。 可是,虽说可爱,但这真要是一只雏鸟的翅膀,那么这只小鸟儿未免也太过可怜了,就这么几根儿稀疏的羽毛插着,它还要怎么长大? 思绪因为一只突兀闯进脑海里或有或无的鸟儿,莫名其妙的越飘越远,云悠感觉心情似乎比刚才思考自己生死与否还要惆怅得多。但唯有那抹香味却一直在脑子里旋着,本是淡淡的气味渐渐发得浓醇,刺激着她的记忆…… 一点点,一点点…… 突然,她心口一震,似被提醒的悟过神来。 这香味,她记得并且知道,因为在这府中上下,除了每次只能从他身上闻到,再无第二人。 想着那香味,云悠迟疑着,心里越发弥漫着一股不好的预感。许是因此动力,几乎就是一瞬间,不像刚才那般吃劲,她猛地瞪大眼珠子,隔着厚厚的被子用力推开了此人,然后从床上弹身坐起,攥着被子以最快的速度缩到床角。 与他尽可能的保持一段她认为最安全的距离。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哆嗦着嘴皮子,声音更是颤得厉害。蜷在角落里的单薄身子,瑟瑟的抖着,小心防备的眼神,毫不遮掩对他的惧怕和抗拒。 匆匆一眼后,她惊慌撇开的眸子简直可以用“逃”来形容,就怕触上了他的。 因为他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的。 然而,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并未让冷牙多是在意。 现在他眼里所能看得见的只是前一刻还躺在床上病容楚楚,让他担心快要奄奄一息的人儿,眼下却生龙活虎的自己蹦了起来,这一幕怎能不叫他又惊又喜。“你醒了?”一双睁得溜圆的眸子,目光裸露的紧锁在云悠惶遽露怯的脸上,带着少许的疑惑和不敢置信的惊呼道,似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漂亮纯粹的黑瞳子里能生生蹭出光来。 她能这样醒来,他早已不知如何平复胸口那因为激动而“砰砰”不止的跳动。之余,他也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虽然于自己而言,现在她的存在还没有到深入骨髓的地步,可是也足以让他明白。原来她一出事,他能紧张到有如此多的想法,尽管具体原因还有待考证,抑或就是刚才对她说的那些悄悄话。 但下意识里,他是不想就这样失去她的。 想触碰她……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只想触碰她,想要通过手指,通过传衍指尖的温度去真真切切的感受她是真的重新活了过来。 “不要碰我。”但哪知,他才刚抬起手臂,躲在床角的云悠就突然一声疯了似的尖叫。足以震耳欲聋的威慑力,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冷牙也吓住了,手臂顿在半空,木楞的眼神凝着犹如惊弓之鸟的她……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着她,清冷倨傲表像下的另一面。 仿佛是释放了一件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云悠说完后就将头埋进膝间放声大哭,哭得伤心欲绝,哭声里将她畏怕的心袒露无遗,听着叫人一个心碎。哭了一会儿,许是有些乏了,才抬起头来,但仍是别开了不去面对冷牙,她将已经抵紧床柱的后背又往里靠了靠,直到坚硬的床柱硌得背脊生疼才作罢,蜷起膝腿,攥着被角拉过,连裹带包的把自己捂了个死紧,似是要与面前这个男人彻底划清界限,隔绝般。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碰我,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很脏。”泪汪汪的双瞳,被濡湿的翘睫,这般楚楚的样儿,实在是我见犹怜。可是云悠却神色异常小心地匆匆瞄了一眼冷牙,然后又很快低下眼去,嚅着唇说。 她的声音抽噎着,断断续续,以至于最后嚅出唇瓣的几个字,让人听得不是那么清楚,但至少是一字不差落进了冷牙的耳朵里。 脏? 有那么一瞬,冷牙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神色愣住的俊脸在过去很久后都没有发生一丝变化,清俊而魅的完美五官像是被永久定格,僵硬得如一件刀刻的雕塑般没有生息,就连平日里那双总是隐隐散发邪气的妖眸,也在此刻平静无奇,敛得深寂,寂得无法望及。 她如此敏感,且小心闪躲并尽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眼神,替冷牙肯定了悬吊在心中的疑惑,一把无名怒火窝在那再次绷紧的胸口里,慢慢弥延。尤其是她诚恳乞求的话语,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搁在他的心间。 她缩成一团,哆嗦不止的身体和那双臂环抱的动作,是下意识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暗示。他深知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过火了些,以至于在她心里造成了他可能无法估计的阴影。但她这样排斥他,是不是也有些过了? 脏? 这真的是他冷牙活到现在听到过的最不堪入耳的字眼,而且还是出自这位与他结发之人的口中,叫他怎能不难堪? 他冷牙虽不狂言能迷倒天下女人,不过但凡是见过他一面的,就算他闭着嘴一声不吭,站着一动不动,什么都不做,那些女人也会主动倒贴过来投怀送抱,又岂会嫌“脏”? 当然,这里他还是有些不清楚,她叶云悠胆敢说出这个“脏”字拒绝他,是真的单纯的嫌他手脏?还是说,她嫌弃的,其实是除卫锦尧以外的男人,自己的触碰,会弄“脏”她为那个男人保善的完璧之身? 别怪他多想,因为现在她所表现出来,并传达给他的就是包含了这层意思。 但不是重点,这些暂时都还不是重点。 重点在她…… 想到这里,冷牙不禁有些庸人自扰的紧张了起来,而且这种感觉瞬间就将整个心田堵得满满的,只剩下一角,空落些期待。但云悠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夯夯实实的证明了他兰荠王冷牙的确是一“庸人”,一个聪明,有自知之明的“庸人”。 “我把我的心留在了术邺,带着我的自尊嫁给你,就算以后老天爷真的开眼,让我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两行清泪从眼角轻淌而出,静寂无声的润湿着那憔悴,但略微显肿的双颊。但她的声音却哽咽得厉害,咬字细细碎碎,不知是说与人听,还是自言自语。“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欲言又止,未完的话,许是被泪水逼退,又许是叫她自己吞咽回了肚里,在她痛苦伤心的泣声中慢慢化作了语无伦次的嘤嘤呢喃。蜷成一团的小身子越缩越紧,她将下颚搁在环抱的臂上,只任泪水更加肆无忌惮。良久,她才抬起眸,木讷的看着坐在床边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冷牙,一双本就清澈见底的栗色瞳子这下更是被冲刷得彻底,那满眼的凄楚,将往日活灵活现的神采□□殆尽,像一汪没有生命的死潭。 “嫁作你的妻,已是陛下昭告天下的事实,即便这辈子你都不打算碰我一根手指头,可是成为了你兰荠王的妃,我这具身体在别人眼中,就像被泼了一盆脏水,怎么都洗不净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平静的声音无奈而绝望,又懊恼得紧,直叫听的人心里跟着难受,仿佛这些亲口道出的话,是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字眼,却又不得不强迫接受的,不甘的命。 她不怕丢弃自尊嫁做人妇,她怕的是那些想回,能回,却再也回不去的往经。 她叶云悠清清楚楚的知道,从离开学士府,离开皇宫,离开术邺,踏出那一步的开始…… 就已经不再是独处深闺的大家闺秀,也不是那个在皇宫里伺候上下的小宫女。 她是兰荠王妃,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兰荠王妃。而这也意味着,她已不可能再恢复那清白的少女之身了。 即便这辈子独守空闺,都不与他同床共枕,即便只有她一人心里清楚…… 也挣脱不了她是“有夫之妇”的事实。 所以她来到兰荠之后,哪怕每天都被那遥不可及的奢望填满心扉,却是不愿再以这副“残花败柳”的躯壳去面对那个深爱的人。 因为,终到头来,这可能都只是她一己私心奢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