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哇啦啦刮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停止。值得庆幸的是,简单搭建的灶棚在狂风中存活了下来,院中积满了枯败的竹叶,尽显萧条。 夜幕降临之际,天降小雪。梅丫透过窗枢缝隙瞧着外面的雪花沫子,心里分外高兴。 福贵送来的鱼早已剖好洗净,杨氏给抹了些食盐和辣椒面,这才并着还未熏好的腊肉挂在火坑上方。 屋后的地里还有几株浑/圆的白菜,由于天气原因,杨氏顾不得坐月子的讲究了,在雪势还未加大之前下地将那些白菜一并拔出堆放在了屋内储藏着。 火坑里的柴火从未断过,可杨氏却不敢太过浪费,徐府的人不知何时才会接她回去,眼下柴禾已所剩无几,只得节省着用。 徐家的人一日不到,她和两个孩子就得在这里多生存一日。 梅丫看了会儿雪后便依杨氏的嘱咐哄弟弟入睡,杨氏挑了个肥硕的红薯切成碎末,又抓了把米与之混合,再掺水倒入鼎罐里开始熬粥。她的奶水不足,需要吃些油水催奶,白日里福贵送了块腊肉,她就沿着边角切了一小块与白菜混炒,自家养的猪肉肥油多,一小块便熬了两大勺猪油。油香弥漫在屋内,勾得徐琰口水直流。 上辈子他在老家的时候,每逢入冬,奶奶都会给他做腊肉烧白菜,自家种的白菜脆爽清甜,味道极佳。有时候下大雪白菜被冻住了,奶奶就用锄头从地里刨几个胡萝卜,与腊肉混炒烧个干锅,便是个惬意的寒冬。 没想到古代的人也喜欢这样烹饪菜肴呀。 鼎罐盖子被杨氏揭开,里面的红薯粥浓稠香醇,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用木勺轻轻搅动,便有香气萦绕,甘甜无比。 饭毕,外面的雪势愈来愈大,屋后的那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枯萎的草皮上早已蒙了层白纱。 屋内的光线较暗,仅有一堆柴火维持光明,家里有一盏用来照明的油灯,可是桐油很贵,杨氏舍不得用、刚搬来椿树村的时候她就从镇上打了半斤桐油回来,现在几乎没怎么用过,每每入夜后她和梅丫都早早地睡了,除非夜里赶工织布,否则很少点燃油灯,这会儿拿出来照明,上面早就落了灰。 徐琰很乖,吃饱了便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瞧着杨氏在屋内忙来忙去,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大雪无休止地连下了两日,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山里的小径早已消失不见,杨氏无时无刻不在眺望门前,盼着能出现几个人影,将他们母子三人接走。 然而谁都没有来。 仅用四根竹竿支撑的灶棚终是扛不住积雪的重量,在傍晚时分“哄”地一声垮塌了,好在里面的用具都早已被挪出,无甚影响。 到了第三天,雪终于停了。刚用过早饭,王婶和福贵就提着一筐萝卜和一只卤鹅赶了过来。路上积雪颇厚,王婶的裤腿上全是雪迹,有时分辨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填满雪的洼地,双脚很容易踩空。 从村头一路赶来,王婶的鼻尖冻得通红,杨氏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禾,这才得空坐下来。 王婶喝了口热水,顿觉舒坦不少,缓了口气后便道:“上回福贵过来带的米想来应该吃完了,这些日雪大,你在坐月子,肯定是出不了山门,我家粮食充足,就给你又带了几斤过来,你且多吃点补补奶水,可别让琰儿给饿着了!” 她每次过来都会拧大包小包的东西,前前后后加起来怕不是能抵上好几贯钱了,杨氏只是粗略估算,便觉得自己欠了他们家许多,连连摆手回绝道:“他婶儿,你给我和俩娃的帮助已经够多了,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你们自己吃吧,受了诸多恩惠,我就算是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 杨琳是个可怜人,王婶打心眼里同情她,可脑子里蓦地想到了徐家丫头的威胁,歉疚之意霎时滚滚翻涌而出,王婶羞红了脸,赶忙解释起来:“妹子,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着实不易,乡里乡亲的帮些小忙算得了什么?” “可总是白白受你恩惠,我难以消受。”杨氏极难为情地应道。 梅丫爱黏着福贵,他刚一坐下,梅丫便蹭到了他的跟前,福贵轻轻提了提臂膀,便将她搂到了双腿上,两个孩子乖巧地静坐一旁听着大人的唠嗑。 寒暄片刻后,杨氏这才想起埋在心底许久的困惑,不由问了出来:“他婶儿,徐家人可曾告诉你,何时来接我们母子回府?” 眼下天气越来越冷,她一个月母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家里的吃穿用度眼见就要用尽,长时间受王婶的救济也不是个办法,若再没个依靠,怕是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王婶被她这么一问,心里猛地一咯噔,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夫人的本意是想做掉杨氏的儿子,可我念及如此做法太过残忍,才来找你商量的。那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还得看王婶你了。笙儿的话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响,无端的恐惧和绵绵不断的亏欠交织萦绕,迫得她心痛难忍。 “怎么了他婶儿?”杨氏等了半响没等到答复,抬头就看见王婶拧紧双眉,不由担心起来。 福贵伸手替母亲顺了顺气,轻声问道:“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王婶摇头,勉强笑道:“大概是吃了冷气罢,心头略有不适。” 由于她的异常变化,杨氏的疑问很快便被抛诸脑后,这事也就此翻了个篇。 直到小年那天,仍不见徐家有人来,杨氏这才起了疑心,知道徐家的人骗了王婶,也骗了自己。 前些日子家里的木柴已经烧尽,徐家久久没有人来,杨氏独自一人顶着刺骨的寒风上山弄了些枯枝回来,偶尔还得去挑水,这一来二去的,不经意间就染上了风寒,吃了两副药才恢复过来。 如今已经腊月尾了,家里的积蓄储物早已见底,除了织布,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她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如何许诺王婶的,但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杨氏不愿再坐以待毙。 这日起早给徐琰喂饱了奶,自己又简单地吃了一个烤红薯后杨氏这才扛着锄头到屋后的竹林外开了块荒地,把王婶送来果腹的土豆尽数种在了地里,随后又从鸡笼里搜刮了些鸡粪填上,这一来二去的,忙完已是日暮。 徐琰来到这个世界已有月余,眼球发育逐渐完善,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看清一米内的新生儿了,周围的一切大多能尽收眼底。遗憾的是,他未能如愿回到那个有钱的祖母家办满月酒,满月那日,只有娘亲和姐姐、以及村头的王婶福贵给他庆祝。 简单的粥菜,却比任何珍馐都要美味。 怎么说他也是个有着成人脑子的婴儿,不论是看人还是看事,都比这里的任何人要老成。他不知道母亲为何被赶出了徐府,但他知道,徐府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善茬。杨氏这几日忙进忙出没个度,除了喝水吃饭,她极少归家。 梅丫还小,不能下地干活,照料弟弟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头上,有时她会抱着徐琰在家里烤火,待徐琰饿了她便抱着小家伙去地里找娘亲喂奶;有时她会用娘亲做的背巾背着徐琰在院中和田埂上玩耍,若是累了,就回家哄弟弟入睡。 徐琰知道杨氏是个苦命人,所以他从不吵闹,即便是饿了,也会极力忍着,以免杨氏分心到他的身上来。 只是……嘘嘘之后格外难受,他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尿/液对婴儿的肌肤刺激很大,又麻又痒,十分难受。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嚎上几嗓子,示意着该换尿布了。 王婶近来都在张罗着过年的事,极少有闲暇过来,李叔从县里做工回来过年,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家里的米已见底,肉也食尽,杨氏整日忙着地里的活,连织布的时间都难以空出,没有换取米粮的钱财,她经常愁得坐立难安。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徐家始终未派人来,杨氏瞧着两个瘦弱的孩子,开始陷入沉思。 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的主,琰儿是二爷的亲骨肉、徐家的小少爷,无论如何她老人家都不会将自己的孙儿拒之门外的,许是这事压根儿就没传入老太太的耳朵里,所以才没人来椿树村接他们回去。 脑子里蓦地闪过刘氏的身影,杨氏心下了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和她脱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何不亲自将琰儿送到老太太的面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博他一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