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又臭又脏的旧棉衣。这些棉衣里的棉花早已不再蓬松,甚至有的都结成了块儿,只能勉强发挥着些许保温的作用。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再次恢复了劳动作业。
他们走出狱房,刚踏出牢门一步,就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尽管他们得到了御寒的棉衣,但是室外的温度与室内根本不是一回事。除了更冷,还有那有些凛冽的寒风,如同刀片一样在人的脸上来回割着,又如同利剑一般直刺五脏六腑。如果说寒冷中的狱房内是一座冰窟,那么狱房外就是一座刑场。
经过了摇摇晃晃的路途颠簸,战俘们终于来到了今天的作业场所。下了车他们才发现,今天的工作任务与以往大为不同,不是采石,而伐木。这里是一座天然的树林。
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林场里,战俘们如同被命运遗弃的蝼蚁,在艰苦的劳作中苦苦挣扎。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是大自然无情的嘲笑。林场中高大的树木像是沉默的巨人,冷峻地注视着这群深陷困境的人。战俘们衣衫褴褛,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的脸庞被冻得青紫,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出的气息都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粗糙的斧头和锯子是他们仅有的工具,沉重得仿佛是命运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每一次举起斧头砍向树干,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酸痛得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锯子在树干上来回拉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林场里回荡,像是战俘们心中痛苦的呻吟。
纷飞的雪花不断地落进他们的领口,冰冷刺骨的感觉顺着脊梁蔓延。脚下的积雪早已被踩得泥泞不堪,冰冷的泥水渗进他们破旧的鞋子,冻僵了他们的双脚。然而,监工们严厉的目光和呵斥声就像驱赶着牲畜的皮鞭,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的停歇。他们只能麻木地重复着砍伐的动作,心中满是对自由的渴望,可眼前却只有这无尽的寒冷、疲惫与辛劳。
随着工作时间的加长,手部皮肤在寒冷干燥的气温下变得缺水干裂。有些战俘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泡,血泡破裂后,鲜血和着泥水,染红了工具的把手。但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因为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林场里,任何一点反抗都可能换来更残酷的惩罚。他们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求着,这难熬的一天能够早点结束,哪怕明天依旧是同样的苦难在等待着他们。
唯一值得他们期待和安慰的,就是中午的热饭。由于现场柴木充足,法朗西的炊事班得以能做出热乎的食物。但是那些面包依然干硬,然而法朗西的管理层却大发慈悲,允许他们用木材生活取暖、加热、烤面包。他们也能得以在无休的时候围坐在火堆旁取暖,那暖意成了这个季节里最为宝贵和奢侈的享受,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
自从弗兰克他们从沃尔登战场上被运到这里,就完全失去了对于随后战况的了解。他们只能从新来的战俘口中,得到那些早就过时但是自己还不知道的战情。他们只能通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化描述来窥视一二。
他们不知道的是,沃尔登战役之后,两国的残酷攻防堪称血肉与钢铁的悲歌。
在战场的硝烟弥漫中,德曼尼与法朗西之间的攻防战宛如一场地狱之门大开后的惨烈厮杀,那片被战火洗礼的土地,成为了无数生命的坟场,每一寸焦土都浸透了鲜血,每一声炮响都震碎着灵魂。
法朗西军队如汹涌的钢铁洪流般朝着法朗西阵地席卷而来,他们带着精心准备的作战计划和无畏的战斗意志。德曼尼人也绝不甘心阵地被践踏,于是在边境线上筑起了一道道坚固的防线,宛如古老神话中的壁垒,试图抵挡法朗西那来势汹汹的攻势。
天空中,飞机如同黑暗中的猛禽,呼啸而过。德曼尼的福克式战斗机和法朗西的纽波特战斗机在空中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空战。飞机的引擎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死神在高空中发出的咆哮。机枪子弹在云层下穿梭交织,宛如银色的丝线,一旦命中目标,便是飞机在空中爆炸解体,化作一团团燃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坠向大地。那些英勇无畏的飞行员们,在狭窄的座舱里,操纵着飞机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机动动作,他们的目光坚定而冷酷,在蓝天之上为了国家的荣耀与生存而战。
地面上,大炮成为了双方手中最具杀伤力的巨兽。德曼尼的克虏伯大炮,炮管粗壮而黝黑,犹如恶魔张开的大口。每一次开火,巨大的轰鸣声能让大地颤抖,炮弹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以摧枯拉朽之势砸向法朗西的阵地。法朗西的大炮也不甘示弱,回敬着同样猛烈的炮火。炮弹在阵地上爆炸,泥土被炸上天空,形成一朵朵巨大的泥花。弹坑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战场,仿佛月球表面般坑洼不平。在这密集的炮火覆盖下,许多士兵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炮弹炸得粉身碎骨,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而坦克,这个战场上的新生力量,也开始在双方的攻防战中崭露头角。德曼尼的A7V坦克,庞大而笨拙地向着法朗西阵地缓缓推进,它那厚重的装甲能够抵御大部分的子弹和炮弹碎片。坦克内部,闷热、嘈杂,驾驶员和炮手们紧张地操作着。当它冲入法国的防线时,就像一个钢铁怪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无情地碾压着一切障碍。法朗西的雷诺FT - 17坦克也投入了战斗,虽然它相对较小,但机动性更强。双方的坦克在战场上相互对峙,坦克炮发出的炮弹在装甲上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有些炮弹穿透装甲,引发坦克内部的爆炸,坦克瞬间变成了一个燃烧的铁棺材。
在这场残酷的攻防拉扯战中,士兵们如同蝼蚁般在枪林弹雨和钢铁洪流中挣扎。德曼尼士兵头戴尖顶钢盔,身穿深绿色军装,他们端着毛瑟步枪,组成密集的冲锋队形,喊着口号冲向敌方阵地。法朗西士兵则头戴平顶帽,身着深灰色军装,他们坚守在战壕里,以顽强的意志抵抗着敌方的进攻。战壕里堆满了尸体,鲜血汇聚成河,染红了泥土。双方的士兵们在近距离展开了白刃战,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次刺出都带着无尽的仇恨和求生的欲望。他们互相厮杀、扭打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方式决定着生死。
这场双方来回拉扯的攻防战,持续了漫长的日日夜夜,双方的伤亡数字不断攀升,仿佛是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黑洞。无数年轻的生命消逝在这片被战争摧毁的土地上,他们的梦想、爱情和未来都被战争的车轮无情地碾碎。那是一个充满了死亡、恐惧和绝望的“屠宰场”,也注定是人类战争史上最惨烈的篇章之一。
1916年12月24日。全世界最主要的战场——欧洛巴大陆,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影响。
同盟国与协约国,在出于同一种信仰虔诚的膜拜下,竟然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在平安夜与圣诞节期间实现临时休战的口头协议。这意味着,在这两天里,欧洛巴大陆上将不会有任何一颗子弹从枪口中射出;没有任何一管大炮喷射火焰;没有任何一辆坦克和飞机启动发动机......
远方城市和乡村那些灯火或强或弱的光影,是正常世界里平安夜的信号。在城市中,家庭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妇女精心准备着丰盛的晚餐,孩子们兴奋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他们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圣诞树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品,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街道上弥漫着烤栗子和热红酒的香气,人们互相赠送着礼物,互道祝福,平安夜的祥和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每一个幸福的角落。
城市里的平安夜,家庭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妇女和儿童的笑容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然而,在遥远的战地,平安夜又是另一番景象。士兵们趴在冰冷的战壕里,身上的军装沾满了泥土和硝烟的痕迹。他们的脸庞被战火熏黑,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疲惫,这是对战争最沉重的无言控诉。平安夜的寒风吹过战壕,像是死神冰冷的呼吸。这里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城市的繁华,只有战友们相互依偎的体温和对和平的渴望。他们望着天空,或许在想,在这同一轮明月下,世界的其他地方正在进行着欢乐的庆祝,而他们却置身于死亡的边缘。
战地里的平安夜,士兵们在战壕里坚守。尽管如此,他们对于上帝赐予这两天短暂的和平却心存一份感激。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战俘集中营里,平安夜像是一抹荒诞的色彩涂抹在无尽的黑暗之上。战俘们瑟缩在简陋的牢房之中,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战争留下的创伤与疲惫,还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这里的平安夜没有温馨的烛光,没有欢快的颂歌,只有寒冷的空气和令人绝望的寂静。
在战俘集中营里的平安夜,战俘们默默祈祷,祈求战争的结束,祈求自由的到来。
同一个平安夜,这个世界却有着不同命运的写照。
“1916.12.24——今天依旧冷得令人毛骨打颤。好在,我们工作得足够卖力,法朗西人大发慈悲,奖励了我们一桶温暖而明亮的炉火。油桶里那些木材燃烧的火焰,就像跳跃的橙色精灵一般,让监狱里的生活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但,我想说的是,今天是平安夜,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不论如何,这是个令人开心的时刻。我并没有在地狱里度过圣诞节,而是在人间。虽然我的处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相比于菲恩和汉斯他们,却已经是天堂了。
圣诞节在德曼尼总是如此重要。11月11日开始的的圣马丁节,每到这个晚上,我们都要举行传统的圣马丁节游行,以纪念这位仁慈的主教。孩子们提着自制的灯笼走街串巷,唱着与圣马丁有关的歌曲。
12月1日的基督降临节,在基督降临节时所有的原罪都能够被宽恕,并且可以获得救赎。在基督降临节期间,那些家庭,房子中飘散出新鲜出炉的圣诞饼干的香味。人们用节日的彩灯和圣诞树的绿枝装点房屋。孩子们为“基督降临节节历“的开启感到高兴。节历上有24扇门。在圣诞到来前的四周里,孩子们每天打开“基督降临节节历“的一扇“门“。我们德曼尼人在自家的客厅里摆放圣诞节花环,上边摆放着四根蜡烛。基督降临节的第一个周日,第一支蜡烛被点燃,一周后第二支蜡烛也被点燃......最后,等到圣诞节来临的那天,四支蜡烛同时在花环上点燃。基督降临节的每个周日,我们都聚在一起唱降临节歌......
然而,目前的处境让我只能在日记上回味这一切。除此之外,对于这个平安夜,我也没什么想写的了。
希望你们平安夜和圣诞节都过得开心,如果可以的话,请等我回来。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卢卡斯,以及,索菲娅。”
弗兰克合上笔记本,蜷缩在床尾的角落里,将身上的旧棉衣将自己紧紧地裹抱起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达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军官们待在自己的宿舍里,有的看着信件,有的看着照片。
约瑟夫右手拿着小刀,在室内橙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在左手的木头上雕刻着。这块木头已经不是一块普通的木头,它已经具有了一个人形的模样。这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形木雕,从轮廓上看,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它唯一缺少的,也就是衣服细节和面部五官了。约瑟夫一言不发,正专心致志地仔细雕刻着......
狱管们站在冰冷的瞭望塔上,他们的身影在寒夜中如同僵硬的雕像。有的狱管裹紧了自己的军大衣,那冷峻的面容下藏着复杂的情绪。尽管战争让他们习惯了残酷,但这个特殊的夜晚还是让他有些许的恍惚。他们透过那带着寒霜的镜片,看着集中营里的一切,心中既有对战争胜利的执着,又有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哈克则在值班室里,一边喝着那杯冰冷的咖啡,一边抽着烟,一边翻看着战俘的名单,他的目光偶尔会在某个名字上停留片刻,那些名字背后似乎隐藏着无数的故事,可在战争的逻辑不断提醒着自己,他们只是敌人。不时,他放下名单,又拿起旁边的相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相框里的全家福。
值勤和哨岗的士兵们,分布在集中营的各个角落,执行着巡逻、看守的任务。年轻的士兵们,许多也是刚刚参军不久,战争的残酷已经让他们那原本充满朝气的脸庞变得有些沧桑。他们端着枪,在战俘营的栅栏边缓慢地走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作为同样的年亲人,他们看着那些战俘,眼神里有怜悯,也有按照命令必须保持的警惕。有的士兵巡完一圈,聚集在一个小火堆旁取暖,他们的手已经被冻伤了,可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时不时地向黑暗中的战俘营帐投去目光,那里有一群在战争中失败的人,他们在这个平安夜的处境格外悲惨。也有的士兵,停下来后找个地方坐下,静静地发呆着。
由于战俘数量的激增,法朗西的建筑工事无法及时提供像弗兰克他们那种石墙材质的监狱,后来的战俘们只能挤在简陋的帆布营帐里,而营帐根本无法抵挡外面的严寒。战俘中的老人约翰,他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的目光中满是绝望。他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战争把他卷入了这个可怕的漩涡,他想念自己的农场,想念那片土地上的一切。年轻的战俘大卫则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他心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平安夜的到来让他对家人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他望着营帐顶,仿佛想要透过那单薄的布看到外面的天空,他想着自己的父母、妻子或者恋人,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这个夜晚思念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