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五 远神京蓝桥路近 下(1 / 2)太兴二十年首页

和绰便问:“此话怎讲?”

“君臣之道,最忌为臣者德隆望重功高盖主,为君者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君臣之间便成了死局,臣子只有死路一条。”秦勒之说道,“臣没打算做青史留名的功臣,甘心在殿下身边做个见识浅薄唯利是图的小人。指望着殿下指点江山之日,赐臣一份荣华富贵,臣这一生也就无憾了。”暖融融的灯火阑珊,意绵绵的帷帐绫罗。

“说得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和绰倚着栏杆说道,“财宝美女,这些都是我能给的。你若真是个无欲无求的孔颜之儒[MOU1],我倒还真不敢用你了。”

历来多少功臣都不得善终,文种死,商君裂,春申不寿,孟尝难全,魏其族灭,武穆蒙冤[MOU2]。这些都是良将功臣,罪从何来?罪在功高,罪在权重。便如管仲晚年骄奢淫逸,就是为了让自己的人格不那么完美,因为国君容不下一个完美的人。

自古君臣,善始易,善终难。

这一会的功夫,王公公已经被灌倒了,和绰吩咐侍从把他从后门拖出去,又拿出三颗金锞塞到鸨母手里,“今天给妈妈添麻烦了,还望妈妈费心打点,别让人知道去。这点意思不成敬意,给姑娘们添置妆奁吧。”

鸨母谄笑地领了赏,“哪里哪里,为贵人行方便是老身等的荣幸,还望贵人以后多多庇佑呢。”

和绰笑答:“这是自然,蓝桥驿与我们夫人,可得相互扶持,彼此照应。”

次日一早,收恭桶的太监们在东宫后角的小巷子里发现了昏迷在墙角的王公公,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沾满泥泞,两腿之间,一片血肉模糊。

东宫里的蜚声随之而起,说是这姓王的压根没有净过身,前一天喝高了,半夜三更淫心大作,竟然色胆包天地摸到了公主殿下的寝殿里。公主梦中惊醒,吓得赶紧喊人,护院侍卫一到,这姓王的连滚带爬地从后墙翻出来。谁料,正碰上巷子里几条发了情的母狗,下场便如此番情景。物议被控制地恰到好处,阙城里基本上人尽皆知却都默契地缄口不言,阙城以外却风平浪静。

几天后,和绰在昭德殿伺候笔墨,皇帝问及了这起事故,和绰一五一十地回禀了。皇帝皱眉,“竟出了这样的事,朕怎么记得从前在你身边伺候的是个年轻人?”

“回父皇,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林择善伺候。前段时间,曲母妃觉得他挑唆了儿臣,没尽到奴才的职分,便把他发落到朝天观磨炼去了。”和绰略略垂眸地回奏,“这位王公公是曲母妃给安排的。”

皇帝没有答言。和绰意识到,话还没说到位。她轻拾裙裾,盈盈跪下,“禀父皇,儿臣有一言自知不应说,却实在,如鲠在喉,求父皇恕罪。”

又翻开一份奏折,皇帝淡然答道:“嗯,你说。”

“谢父皇。儿臣身为皇室儿女,本应事事以家国为先,以皇家颜面为重,可儿臣身为人子,身为皇弟们的长姐,着实不敢抛却心底的人情。孟子云: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林择善虽然只是奴仆,然而与儿臣自幼相识,多年陪伴照料,即便是养的猫儿雀儿也是有情义的,何况人哉?昭娘娘以宫规发落了他,儿臣无言分辨,可每每念及林择善在那般苦寒之地……儿臣,于心难安。”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你能有这份仁心乃是先王遗风,没什么可请罪的,起来吧。”皇帝把御笔往桌案上一撂,语气颇为不悦,“皇贵妃手伸的也是太长了点,皇后还在呢,她一个妃妾就开始管上嫡公主身边的人。”

“父皇也别这样说昭娘娘,昭娘娘见事犀利,用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王公公之事,昭娘娘本意也是为儿臣好,大概只是百密一疏,一时失察所致。”和绰继续不急不缓地煽风点火。

“百密一疏?后宫就这么大,能有多少事让她操心?”皇帝想起那珠胎暗结的宫女就来气,偏又不好在明面上发作,“要不是天天费心打探朕朝堂上的事,她至于眼见那么一个乱臣贼子混进东宫里?”

“父皇息怒,昭娘娘也是希望为父皇母后分忧解劳。别的不说,就是为了来日好好教导七弟,使之成为国之栋梁,昭娘娘怎么也得多费些心呐。”这话看着是替皇贵妃说话,事实上句句往后妃干政、筹谋夺嫡上引。显然这回引起了皇帝的警觉,“她倒是胸怀大志,已经谋算上朕的江山了,与裕……”皇帝欲言又止,沉吟半晌后道:“你是朕的长女,可断不容居心叵测之人常栖身畔。把那个林…召回来侍奉吧,近身伺候的,总得是熟人心里才踏实。”

目的达成,和绰忙跪谢道:“谢父皇。父皇怀仁四海,儿臣无限敬仰。”

皇帝拿起薄荷脑油,往太阳穴上点了点,“以后东宫里用什么人,都你自己定就是,实在拿不准的就去问皇后,不必请皇贵妃的意思了。”

得了皇帝的口谕,和绰即刻四百里加急地派人去接回了林择善,封为东宫詹事。和绰着意留了那姓王的一个活口,既没量刑也没定罪,只是帮他“补”了一个腐刑放了。按秦勒之的话就是:“留着这老王八回去,给隆睦宫那位娘娘传个口信,东宫不是她能染指的。”

后来,秦勒之跟那位洞仙冷娘搭上了线,白天供职东宫,入了夜人就没影了,次日再来时浑身飘着一股馥郁的暖香。和绰提点过他几次,叫他别耽于情爱。秦勒之每每含糊着过去,收敛几日后又捧着几张红笺爱不释手。

入夏的时候,和绰刻意挑了个雨后的天,在东宫里摆宴,一干心腹庆祝一番。和绰热络地招呼左氏,将弟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妯娌两人聊得融洽。午后暑气还是腾了起来,左氏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稍稍发白。和绰见事不对,赶紧把她挪进了殿中。等太医来的那会时间,与宁一面给自家媳妇儿打扇,一面嘴里埋怨和绰。

幸而关瑞安来的快,一搭脉,竟然是喜讯。和绰可算谢天谢地,这要是弟妹在她这出点什么事,与宁能把她牢骚死。虽然不是皇长孙,但确实是北梁皇室第一位能昭告天下的皇孙,帝后嫔妃的赏赐流水一样地涌进大少府的后院。和绰就更加殷勤了,整日里能来陪弟妹就亲自来,人来不了就送东西来。松江回鳃鲈、大同的皮草、酒泉夜光杯、漳州贝雕、宜兴紫砂、蚌埠玉雕,更不要说还有西洋的彩玻璃屏风、黑漆描金的折扇、錾胎珐琅彩的西洋钟表。

左氏每每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品,又不好拂和绰的面子,以目问询与宁。与宁便道:“皇姐不是外人,收下便是。”

和绰附和:“正是如此,咱们手足是一家人,弟妹不收就是跟我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