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喻不言翻窗出去时，仲幸生同甘不愿都是晓得的。只他二人一个明白喻不言自有分寸，不再多问，只等她来说，便安稳休息，养精蓄锐；另一个还被批了一顿，不敢再冒头触碰底线，老老实实待在屋内，心里头咒骂隔壁人和林文秀。
三人各有各的情绪，却是隔着两条街的林文秀亦是睡不安稳。
话将前扯扯，傍晚时仲幸生抱着沾鬼气的孩子去医馆，挂念着喻不言送鬼，又怕走了几个小孩无人管，叫人冷落了，思来想去留下林文秀，付了钱自去余家了。
林文秀随着师姐师哥身边有几分孩子性，独自却老练许多，肚里头不留气，总归是钱拿回来了。觑眼去看那几个孩子，各个削瘦，衣着褴褛，神情怯怯，抬眼悄悄看，蓦地缩回来，扣着手，拧着衣角，没一个敢说话的。如此这般，他就更没气了。
林文秀打开仲幸生走前买的酥糖，说是还与他先前买的糕点。纸包打开，一片酥香，勾得三个小孩齐齐抬头，左望望，右看看，念着先前偷钱，实在不好意思张口，只自个吞咽。他拣一块吃了，砸吧着嘴说道：“好吃！”
三个小孩齐齐咽口水。
林文秀摸出两枚钱，嘻嘻一笑：“你三个想吃么？”
“想！”
“那就跟我玩个赌，赢了我就叫你们吃。”
林文秀唤他三个来，说了赌背字的规则，分着年龄大小拍着顺序来。这种老千手段随那老骗子他学不少，能叫人输也能叫人赢，一只手就赚的船上伙计许多钱，骗几个小孩更是绰绰有余。
赢几把，吃了酥糖，不消片刻就同三个小孩打闹成一片，勾出一片信息来。两个大男孩约莫十一二岁，一个叫青山，一个唤绿水，名字且是有趣；扎双辫的女孩唤作四宝，九岁，就是她偷了林文秀的钱，眼睛大大，长得十分机灵，嘴巴也甜的很，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他三魂七魄要飞了去；染了鬼气的女孩叫小蝶，年龄最小，只有六岁。
青山年纪最大，他随着父母去别处投奔亲眷，途径此地歇息时，母亲害了病，治不好，一命呜呼。治病费钱许多，父子两个没了盘缠，只得在此打些零工赚路费，不料染了病，大的没挺过去，撒手人寰，只留下儿子一个。青山在此间无亲戚，只得随之前打零工顾温饱，却被诬陷偷钱，叫主人家赶出来，不得已流落娘子庙乞讨过活。
绿水是本地人，却是娘亲早逝，亲爹是个赌徒，早早地败光家产，一条命快活一阵自去死了，留下一堆破烂摊子给孩子。房子叫赌坊的人收去，又是要扣押他做奴抵债，他不从，逃跑至娘子庙结识青山，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依偎过活。四宝是他两个从拐子手里偷来的，趁着拐子吃酒大醉，见其哀求可怜，便大着胆子救下了。小蝶则是穷人家不要的丢山间，被四宝撞见领回来了。
平日里青山绿水去沿岸做帮工赚日结钱，只是少，实在不够四个人吃，多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凑合度日。前些日子小蝶忽然郁郁寡欢，不言语，他三人街坊里乱跑，多闻怪病一事，各自焦急。青山听得船工说小儿神，几个便想着凑钱，去寻人买一个小儿神来去病，却没成。
“我平日里多在街上转悠，哄小孩儿手里零嘴来给小蝶解嘴馋。”四宝说，眼神频频瞥酥糖，林文秀见状，又给她一块，哄得她眉开眼笑，嘴巴甜滋滋说好哥哥。
“那日我上街，见一个女人揣着东西，看似是个木偶，我想着是能救小蝶命的小儿神，就趁其不备偷走，回到娘子庙放与小蝶身旁，却是个没用的。”四宝舔着手指上的碎屑。
林文秀道：“只是如此么？”
青山摇摇头，补充道：“不止如此，木偶捡来后，我几个总是做梦，梦见一起同一个女孩玩耍，只她说不记得名字，很是奇怪。”
林文秀一听，便知小蝶身上鬼气何来，教导道：“你三个小孩子不要随处乱捡偷东西，什么不明物都揣回去，遇着晦气如何知道？那木偶定是有鬼，故你几个才梦中见小女孩，又叫小蝶染了鬼气呢！”
青山绿水四目相对，疑惑道：“若是如此，为何小蝶先前就郁郁寡欢，不讲话了呢？”
林文秀不在意道：“也是糟了鬼呗！”
“官差同斩鬼师都说不是鬼害。”
“江湖骗子怎能查出来？”林文秀哼一哼，神采飞扬，十分神气道，“遇着我师姐，什么鬼都只是个小玩意！晓得我师姐是谁么？”
三个小孩齐齐道：“不知。”
林文秀大喝：“赤剑不言！”
“赤剑不言！”
青山绿水眼睛一亮，四宝亦是抬了头。他四个平日多从茶馆酒楼路过，蹲墙根门前，听说书人讲故事，就数赤剑不言的话本惹人喜欢，从斩百鬼到行四方，处处留名，人人知晓。说得那先生口干舌燥，客官却连一口水的功夫都不给他留，急不可耐撒钱，只叫他嗓子冒烟，再发不出一声来才不餍足离去，私下里讨论南北派斩师哪个厉害。
林文秀洋洋得意道：“有我师姐在，哪个鬼能逃得过了？待我师姐处理了事，我就叫她来给小蝶驱鬼，定叫她恢复原样！”
三个孩子满心欢喜，手舞足蹈。说话间，门帘掀起，有个妇人走进来，笑道：“说的什么这样可乐？”
林文秀忙起身问道：“只是说些话罢了，敢问夫人，孩子如何了？”
此间医馆是个夫妻开的，身为郎中的丈夫出去看病，只留一个药童和妻子在此看管，所幸她也有些诊断法子，将小蝶带进去看了看。
妇人答道：“没什么疾病，只是身子太过孱弱，不便移动，且叫她睡着罢。”末了，又招呼三个小孩进去，“她年纪尚小，你三个进去随着，待她醒了见你们不至于惊慌。”
青山绿水应了，四宝垂头，抓着桌上的酥糖纸包，将脸埋在里头啃碎屑。三个小的进去门帘后，随着药童进了屋。合上门，四宝向外看看，鬼鬼祟祟，青山便问她做什么。
四宝小声道：“青山哥，那个女人就是我偷小儿神的女人！”
“什么？”青山吃了一惊，“那她晓得你什么模样么？”